那帮子火车司机司炉工们个个都羡慕李爱国运气好,碰到个这么好的徒弟。
“唉,我那个徒弟,就是个木头疙瘩,每次上次,连茶水都不知道倒。”
“倒水?我的徒弟饭量很大,每天中午我都得分给他一半的饭菜。”
“别说了,我徒弟既饭量大,又是个木头疙瘩。”
艳羡的议论声中,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传过来了。
“让徒弟排队,李大车这种行为就是在剥削徒弟,跟解放前的那些火车没有什么区别了!”
此话一出,那些火车司机司炉工们脸色骤然变了。
在解放前,火车司机们特别喜欢欺负徒弟。
要想学开火车,徒弟们先得师傅伺候舒服了。
端茶倒水倒马桶都是小事儿,冬天得给师傅暖被窝,夏天扇扇子。
有些火车司机特别坏。
晚上睡觉嫌蚊子叮咬,便让徒弟脱光了站在屋里,他好在旁边呼呼大睡。
解放后人人平等了,为了破除这种陈旧的师徒关系,机务段里曾数次下发通知,要求火车司机们提高思想觉悟。
机务段内绝对不能发生盘剥徒弟的事情。
这一顶大帽子扣上,李爱国就算是不脱层皮,也差不多了。
李爱国抬头看去,发出指控的正式刚才那个猥琐男。
张师傅拉了拉猥琐男的胳膊:“杨易,只不过是帮忙排队罢了,你胡扯什么呢!”
杨易?
这货就是2314次列车包乘组的那个明星司机?李爱国的眼睛微微眯起。
这货皮肤白皙,五官也说得过去,应该算是个周正人儿了。
只是他身上工装的扣子有两个没扣上,脚踩劳保皮鞋,裤带斜挂在挎上,裤子似乎永远穿不上,给人一种流里流气的感觉。
李爱国打量杨易,杨易也在审视李爱国。
他是从哈市机务段调过来的,在哈市机务段里就听说前门机务段出现了一位不得了的火车司机。
进到前门机务段里一年多的时间,就连续获得了机务段和工会的表彰,甚至还参加了新春茶话会。
杨易在开火车方面颇有天赋,在哈市机务段里曾经连续三年评为优秀火车司机。
他自认为能力不比李爱国差,在铁道系统里却没有这么大的名气,原因就在于平台。
哈市机务段虽是大型机务段,但是哈市却没有办法跟京城相比。
要是他能够在京城机务段里,就没有李爱国啥事儿了。
杨易通过自己媳妇儿娘家的关系,费尽心思调到了前门机务段,准备干一番大事业。
他确实有几分本事,刚上岗几个月便打破了李爱国的速度记录。
本来想着能够引起轰动,结果那些火车司机们还张嘴闭嘴都是李爱国,这让杨易感觉到有些郁闷。
更可气的是,得知黄大车的闺女要进入机务段学习开火车后。
杨易数次向段里面提出申请,相当黄婧的师傅,都被段里面拒绝了。
邢段长明确告诉他,这事儿整治意义重大,黄婧的师傅只能是机务段最优秀的火车司机。
杨易闻言差点气晕过去!
他杨易不优秀吗!!
杨易现在看到黄婧长得如此漂亮,更加气愤了,所以才会一时没忍住。
被张师傅拉住之后,看到那些火车司机们纷纷皱起眉头,杨易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只是目光落在黄婧粉嫩的小脸上,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杨易梗着脖子说道:“强迫徒弟排队,这就是盘剥,李大车是咱们机务段里优秀火车司机,本应做出表率,结果却太令人失望了。”
黄婧以前曾经见过杨易几次,对此人的观感很不好,所以刚才没有第一时间出声。
现在看到杨易污蔑师傅,再也忍不住了。
“杨师傅,我是自愿帮师傅排队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黄婧的声音清脆得像是百灵鸟的叫声,即使在生气的情况下,还是那么悦耳。
那帮火车司机听得骨子里都酥了,纷纷指责杨易。
“小杨啊,你这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人家黄婧愿意,你管得着嘛。”
“我看啊,这小子就是嫉妒李大车。”
“就这种人还想当优秀火车司机!”
杨易没有想到局势会出现一面倒的情形,以前他在哈市机务段的时候,无论是车间领导还是工友们都会护着他,让着他。
现在却被众人指责。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老方和小正,他们是2314次司机组的副司机和司炉工。
作为一个班组的同志,这两人应该是他的兄弟,现在却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一股气哽在嗓子里,杨易的面前一黑,差点气晕过去。
“好好好,你们搞小团体,排挤我这个外来司机,我要去机务段告状。”
闻言,那帮子火车司机哈哈大笑起来,就像是看着小丑一样看着杨易。
李爱国心中一阵唏嘘,杨易的技术在火车司机中确实算得上不错了,只是脑瓜子有点问题。
铁道工人大都脾气不好,平日里在工作中难免发生摩擦。
大家伙约到机务段外的小树林里,你给我一拳头,我扇你一巴掌,拳脚较量一番。
打赢了的自然出了口气,打输了自认拳脚功夫不到家,也不找后账。
较量完之后,在工作中还是生死相托的好兄弟。
只有那些怂包蛋才会去找领导告状。
这似乎物资科那帮子干事也围了过来,听说杨易跟孩子一样,要找家长告状的时候,也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些笑声就像是一把把尖刀,将杨易身上的衣服剥了下来,他感觉到自己浑身赤裸裸的站在这里任人参观。
“你们太过分了!”杨易再也忍不住,跺了跺脚,转过身跑出了物资科。
2314次列车司机组的老方和小正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得太丢脸了。
老方走上前,给李爱国掏了根烟,略带歉意的说道:“李大车,小杨还年轻,不懂事儿,你千万不要跟他一般计较。”
李爱国接过烟,哈哈一笑,拍拍老方的肩膀:“老方啊,你跟着这么一位司机,可真够为难你的。”
提起这事儿,老方脸上挂满了委屈,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这阵子小杨一直在追求你破你的速度记录,经常不顾安全行车规定,压哨抢车。每次我都吓得提心吊胆的。”
火车由调度员指挥启动,一般调度员会提前两分钟左右吹哨,给火车司机和副司机足够的准备时间。
要想节省时间,有些火车司机为提前做好准备,哨响之后就发车,并且气压会加到最大。
如此一来,发车速度将大大加快。
负责瞭望的副司机压力会变得特别大,一不小心就容易发生事故。
这是司机组内的事儿,算是家丑了,老方很难跟别人倾诉这些事儿。
“辛苦你了,老方。”李爱国抽出一根烟递给老方,并且拢着手帮他点上。
李爱国是前门机务段的旗帜,是先进火车司机。
放在后世那就是真正的明星偶像。
在这些司机副司机和司炉工们看来,就跟自己的老大哥差不多。
老方见李爱国挺关心这事儿,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了,狠狠抽几口烟接着说道:“上次行车前往石市,在过一个闸道的时候,有一个社员拉着一辆毛驴车,正好走到铁轨上。
毛驴受到火车的惊吓,在铁轨上乱奔起来,蹄子卡在了铁轨里面。
那个社员也看到了火车,他想逃走,却舍不得毛驴,想要将毛驴蹄子从铁轨里拔出来。
此时火车的速度因为刚过了一个转弯,所以并不高,完全有足够的刹车距离。
我当时就汇报了这个情况,请求杨易马上刹车!
杨易只是拉了汽笛,并没有撂下非常。
我最开始的时候愣了一下,虽然按照规定,只要拉了汽笛,即使撞死了人,我们司机组也不用担责任。
但是,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
我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冲到控制台前,撂下了非常,火车这才堪堪刹住。
刹停之后,我质问杨易为了不做刹车反应。
这货竟然告诉我,一旦刹了车火车要提速需要很长时间,还不如直接撞死,让当地扳道站处理剩下的事情。”
这些事情已经压在心里有段时间了,就像是一块大石头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现在讲了出来,老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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