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哥儿年纪虽小，却也明白大人们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慢慢停止了哭泣，知道自己此后就要跟着父亲一起生活了，心中不由有些惴惴，却又有些雀跃。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抵都是如此，对父亲有一种天生的畏惧，却也有深深的敬慕，怕做错了事情会受到父亲的惩罚，却也渴望能够更多地接近父亲，跟父亲朝夕相处。

裴馨儿从地上站了起来，由于跪的时间过长，所以有些无力。她努力站定了身子，看到抽抽噎噎的敦哥儿，心头不由一阵冷笑——果然是什么样的娘亲教出什么样的儿子，敦哥儿这小小年纪就知道假装哭泣博取同情，不是跟冯氏学的是什么？

不过现在他的未来已经决定了，不论如何他总是昭煜炵的长子，跟她比起来地位可谓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想要扳倒他必然是极为困难的，她懒得去做那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只要敦哥儿以后不要把主意打到她和灵姐儿、淳哥儿的头上来，她也不会去跟他硬碰硬正面交锋。

这时，奶娘待着芳姐儿也来到了老夫人屋里。芳姐儿的气色看起来不错，想来昭夫人将她照顾得极好，已经三岁的她懂得不少事了，自个儿跪在地上给老夫人和昭夫人磕了个头，又甜甜地叫了声“父亲”，然后就看到了一旁敬立着的裴馨儿。

也不知什么原因，或许是昨晚上裴馨儿在她最难过的时候陪着她，也或许是她很少碰到裴馨儿这种温和又耐心的女子，她眨巴了几下大眼睛，便“噔噔噔”走到裴馨儿脚边，小小的身子还不到裴馨儿的大腿高，扯了扯她的裙子，张开了双手说道：“抱抱！”

裴馨儿不由一愣，没想到芳姐儿竟会对自己产生这样的依恋。虽然芳姐儿是冯氏的女儿、敦哥儿的妹妹，但这会儿才不过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儿，大人们的龌龊牵扯不到她的身上，敦哥儿所做的事情也算不到她的头上。再加上她本就长得冰雪可爱，白白嫩嫩，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喜爱，也不好给什么眼色她看。

裴馨儿于是默默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蹲下身子将她抱了起来。

小孩子虽然懵懵懂懂，却天生十分的敏感，什么人是真心对自己好，什么人只不过面子上装作好人，他们不会说，却会在肢体上表现出来。一般能够受到小孩子喜爱的人大都不是什么恶人，所以芳姐儿这样的举动倒是便宜了裴馨儿，不必她自己多做辩驳，只看芳姐儿对她的信赖和依恋就足以证明，她对芳姐儿其实是很好的，并没有因为她是冯氏的女儿就暗地里不管不顾，甚至是暗下黑手。

老夫人和昭夫人对视了一眼，别有深意地看了看一旁坐着的昭煜炵——难怪他那么肯定裴馨儿能够照顾好芳姐儿，如今看到这种场面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裴馨儿怀里抱着还有丝丝奶香的小人儿，感受到小人儿全心全意的信赖，心中着实是五味杂陈，难以细述。她自然不会对一个小孩子生出什么报复的念头，冯氏是冯氏、敦哥儿是敦哥儿，跟灵姐儿都是独立的存在，迁怒于一个三岁小孩儿这样的事情她还不屑去做。

况且从芳姐儿的态度和举止就可以看出来，这孩子面上看似光鲜，背地里还不知怎么样呢！冯氏是她的生母，也不见得就是不喜欢她，但冯氏的出身和性格都决定了她不可能亲自去抚育、教养芳姐儿，不然芳姐儿不会一下子就被裴馨儿的温柔和慈祥给“收买”了去。老夫人也抚养过芳姐儿，但毕竟是隔了好几辈儿的，老夫人年纪又大了，不可能在她身上投注所有的心血。

这种大户人家里，任何看似风光的人的身后都有一片阴影，大人如此，小孩也不可避免。

灵姐儿眼巴巴地看着霸占了自己娘亲怀抱的芳姐儿，大眼睛里写满了羡慕，但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十分乖巧地侍立在昭煜炵身边。裴馨儿看到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女儿，心头闪过一丝心疼，想了想，便在芳姐儿耳边轻轻说了两句，然后将她放了下来，芳姐儿就“噔噔噔”又走到了灵姐儿身边，拉起了姐姐的手。

灵姐儿作为长姐其实是很称职的，当即便回握住妹妹的手，看了看爹爹和娘亲，然后拉着妹妹到一旁玩儿去了。

老夫人和昭夫人静静地看着姐妹俩的亲热，嘴边便不由得挂起了一抹笑意。昭煜炵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又跟老夫人和昭夫人说了会儿话，就带着裴馨儿和灵姐儿、芳姐儿姐妹告辞了出去，回到了裴馨儿的院子里。而因着已经决定要将敦哥儿带到前院去，所以老夫人依然将敦哥儿留在了自个儿身边用膳，想想一旦去了前院，怕是就不能天天回来陪伴自己了，老夫人心中不由又多了几分不舍。

而昭煜炵对于敦哥儿和芳姐儿的处置决定很快便也传进了冯氏的耳朵里，她先是一愣，随即便有些五味杂陈起来。

千算万算，她就是没算到昭煜炵竟然会亲自出手来解决此事。对于敦哥儿的处置，她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男孩儿终究还是要跟着父亲才会有出息，尤其是昭煜炵亲自放在身边教养的，更是前途不会差了。但却又担忧儿子还那么小，这就一个人住到前院去了，那些下人们能否照顾好自己的孩子？而住到前院去后，自己势必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天天见到儿子了，身为母亲又怎会舍得？

但她终究是大家族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还是明白轻重的，这个决定对敦哥儿的未来利大于弊，就算不舍也只能忍了，只要儿子将来能够有出息，做母亲的委屈一下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唯有对芳姐儿的处置，冯氏并不是太满意。自己的女儿却让自己的情敌给养了，再说之前让裴馨儿带着芳姐儿是因为老夫人要照顾敦哥儿，怕老人家精力不够才做下的决定，如今敦哥儿都搬到前院去了，为何不能让芳姐儿回到老夫人身边去？说句不好听的，冯氏不担心芳姐儿养在老夫人身边，却十分担心裴馨儿会不会真心对女儿，万一有所疏失，那可是追悔莫及的事情！

她暗自咬紧了牙关，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昭煜炵这么决定显然是偏帮着裴馨儿，偏生他又是芳姐儿的生父，他所做的决定便是老夫人都不好推翻，所以一切还是要靠自己才行！不论如何，她绝对不会让裴氏那个贱人耽误了芳姐儿，她一定会想出办法来将芳姐儿从那个女人身边带走，让女儿过上真正安全舒心的日子的！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但却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所以尽管心中又惊又急，却并未沉不住气，立刻爆发出来，只是在暗中筹谋着，静静等待合适的时机。

昭煜炵待着裴馨儿等人回了院子以后，裴馨儿忙着去张罗晚膳的事情，两个女儿就交给了他们的父亲看顾，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而昭煜炵则是抱着芳姐儿，向灵姐儿询问起中午发生的事情来。灵姐儿一五一十地说了，没有丝毫添油加醋，倒是听得他十分的满意，对这个女儿又更喜爱了几分。

他虽然不大管后宅的事情，却在后宅有不少的眼线，中午发生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他早已经查清楚了，故意这么问不过是想看看大女儿的脾气和禀性而已，好在灵姐儿没让他失望。他又捞起了女儿的衣服查看灵姐儿身上的伤痕，见到那些擦破了皮的、青青紫紫的伤处，不由得就紧紧皱起了眉头。

女儿生来是应该娇养的，他养在深闺的女儿，自己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却闷不吭声吃了这样的大亏，偏生他要做个不偏不倚的父亲，就不能往更深去追究这件事情。他的心中多少对裴馨儿母女有愧，这会儿更是对灵姐儿生出了许多的心疼，当即便命全兴去自己屋里拿了极为有效的药膏过来，让迎欢给女儿换药。

他这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做父亲的心情。他是个武将，经常磕磕打打，自个儿身上大伤小伤都成为了习惯，没什么大不了了。然而一看到女儿身上出现一丁点儿的伤痕，一颗心却都疼得厉害，恨不得一眨眼就治好女儿身上的伤，让女儿开心快乐起来。

芳姐儿年纪还小，不知道姐姐身上怎么了，看到迎欢和姐姐进了里屋，便也颠颠儿地追了过去。

这一幕正巧被回到屋里的裴馨儿看到，她微微挑了挑眉，看向昭煜炵。

昭煜炵微微一笑，伸出手拉着她做到自己身旁，说道：“我那里有宫里御用的药膏，对跌打损伤最是有效的，比外面开出的药方强多了。灵姐儿是女孩子，身上可不能留了伤疤，你紧着给她擦了，不够的话再问我要。”

裴馨儿微微一笑，知道他此举的含义，虽然心中还有些不舒服，却也知道他只能做到这样了，于是淡淡地笑道：“妾身知道了，多谢爷！”

昭煜炵微微一愣，笑容黯淡了一下，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