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沈宏茂却发现陈再兴只是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并未出言表态,不由得一愣,问道:“复生你怎么也不说话?莫非你已经知道这个事情了?”
“呵呵!”陈再兴微微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沈宏茂的问题,反问道:“你可知道为什么这次上海的国债跌的如此厉害吗?”
“为何?”
“多亏了朝廷的禁止谷物进口令!”
“什么,那个和国债暴跌有何关系?”
“沈兄,我实话和你说吧,这两年上海的粮价都在不断下跌,主要原因就是缅甸米的大量进口,而最大的缅甸米进口商就是我的顺华公司!光是今年到现在为止,顺华公司进口的大米就有二十五万吨,上海一地就有十五万吨。”
“什么?”沈宏茂大吃了一惊,呆呆的瞪着眼前的老友,仿佛第一次认识对方似的。
“怎么了?缅甸土地丰饶、有大量的空闲土地,兼且气候适宜,可以一年三熟,过去不过因为土地都属于贵族,农民没有动力开荒,耕种。这几年土地分给农民之后,又新修了水渠,谷物年年丰登,便宜的很,自然要寻找市场销售。上海是大顺最大的经济中心和港口,我出口到上海又有什么问题呢?”
“原来如此!”沈宏茂点了点头:“那这和国债大跌又有什么关系?”
“沈兄,上海人口密集,所需米粮本来都需要从附近乡村供给。有缅甸米进口后,自然粮价会跌下来,工人的工钱、市民的生活负担也都低下来了,可朝廷禁止国外的谷物进口后,上海米价一日三升,做工的要涨工钱、开厂的增加了成本,自然市场上就银根吃紧,国债自然跌下来了!”
“原来如此!”沈宏茂不由得低头叹道。对面的陈再兴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这次来便是想要施行自己的下一步计划,首先就要说服沈宏茂。原来不久前国债暴跌与禁止粮食进口有些许联系,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银行们联手做空,但沈宏茂却并不了解其中的内情,陈再兴故意将水搅浑,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沈兄,若是这次就这样回去,只怕王相公那边过不去吧?”陈再兴低声问道。
“个人得失倒也罢了,只是朝廷本来就在银钱上吃紧,这下子背上这么重的债,只怕,只怕——”说到这里,沈宏茂不禁又叹了口气。
“嗯,就算王相公放过了,御史台那边也放不过。胡大人反正年纪大了,最多致仕返乡养老就是了,可是年兄你正值春秋鼎盛,却被此事牵连,实在是可惜的很!”
沈宏茂听到这里,心里也不禁黯然,自己寒窗苦读十余载,中得进士,一路走下来,其中的甜酸苦辣,实在是不足于外人知晓,如今离内阁只剩之后一步了,却遇到了这种无妄之灾,叫人如何承受得住。只是在陈再兴面前,也不好表露出来,只得强笑道:“也罢,最多如陈兄一般,去域外走走,说不定又是一番天地!”
陈再兴笑道:“年兄,我倒还有一条路,就不知道您愿不愿意走?”
沈宏茂不解的看着对方:“还有一条路?复生你是什么意思?”
“假如上海诸家银行愿意把国债折扣升到六五折、或者七折,不知道年兄是否交的了差使?”
“六五折,七折?”沈宏茂闻言精神不由得一振,这个折扣虽然比起往年是低多了,但比起刚才的五折五还是优惠了不少,如果考虑到今年的具体情况和筹款的紧迫程度,也算是勉强可以接受了。沈宏茂看了陈再兴一眼,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复生,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能够说服银行作出让步?”
“我就说实话吧!我这些年与上海的厚德银行交涉甚多,双方有很多生意往来,比如这次进口缅甸粮食、锡矿石等生意,都是与柳家联手的。如果我硬要开口的话,厚德银行也不得不买我一个面子!”
“那太好了!”沈宏茂闻言大喜,但他也是个在官场上打滚多年的人,立即听出了陈再兴的言外之意:“如果我硬要开口的话!”显然,这个口是没有那么好开的。沈宏茂很快冷静了下来:“那要什么情况下你才会开这个口呢?”
陈再兴斩钉截铁的答道:“解除粮食进口禁令!只有这样,我才好开这个口。也只有这样,厚德银行也才愿意做出让步,他们可以从其他方面补偿这方面的损失!”
“解除禁令?可这禁令才刚刚发布出来呀!”沈宏茂闻言不禁目瞪口呆:“这又置朝廷的颜面于何地呢?”
“除此之外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复生,你再想想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沈兄,并非我不帮忙,但是在商言商,这些生意人你也是知道的,要想让他们松口就必须拿出利益来交换,你让我空口白牙的要他们做出让步来,这怎么可能?”
“复生,就算我和胡大人答应,可是王相公那一关也是绝对过不了的,他那个强项令的性格你也不是不知道,就算是先帝在位,他都敢硬着脖子顶牛,更不要说现在邓太后那个性格,谁能奈何的了他?”
“那就只有让王相公下台了!”
“什么?”这是沈宏茂今天听到的第二个惊人的消息了,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微笑着的陈再兴,两人交谈的每一句话都在脑海中飞速的倒转着,联络着,突然,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一道光。
“陈复生,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吧?”沈宏茂站了起来。
“不错,我今天来你这里就是为了赶王启年下台的!”陈再兴笑吟吟的看着激动的好友。
“就是为了王相公禁止粮食进口,妨碍了你赚钱?陈复生,想不到你现在竟然变成了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是,但不全是!”陈再兴怡然自得的吃了一筷子菜:“其实王相的禁止谷物进口不但没有妨碍我赚钱,反而让我赚的更多。因为禁止令颁布了后,上海的粮价翻了个跟斗,而我只要拿出几万两银子收买几个贪官,就能把粮食偷偷运进来,还能卖个高价,算总账我还赚的更多,说起来我还要感谢王相公。”
“你——”
“你可能是奇怪为什么这样我还要赶他下台吗?原因很简单,王启年他不是挡了我一个人的财路,如果就我陈再兴一个人,他挡了我这条路,我就走那条路,天底下挣钱的路多得是,我犯得着和他过不去吗?王启年挡的是一群人,是全上海市民、是整个江南的工商业主的路。米价涨了,工厂要多发米贴、工人要买高价粮。而且今天他王启年会说谷贱伤农禁止进口大米,那明天会不会说棉价跌了,禁止进口棉花呢?这样下去如何了得?所以不是我陈再兴一个人想要他下台,是很多人要他下台!”
听了陈再兴这一席话,沈宏茂整个人静了下来,他心中的整个世界被一下子颠覆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群在儒家经典里被称为商贾小人的家伙,竟然也敢对朝廷大臣指手画脚,甚至敢于插手朝廷政局。本来他应该跳起来,大声呵斥好友的谬论。但是沈宏茂没有这么做,因为他心里清楚,在陈再兴背后有着多么庞大的一股势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股势力甚至控制着朝廷的命脉。
“沈兄,我接下来的话可能有些大逆不道。现在朝廷每年的税赋里有四成出自江南,如果算上国债、借款等收入,还要更多。不管王启年所做的怎么有道理,但是他得罪了江南地区,伤害了这么多上海企业主的利益,他就错了,他错就错在,朝廷现在已经离不开江南了、更加离不开这些工厂主和银行家了!今日的话我就说到这里了,该怎么做,请您好自斟酌吧!”
说到这里,陈再兴站起身来,对沈宏茂拱了拱手,就转身离去了。
沈宏茂一个人坐在桌前,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外面传来一声声更夫的梆子声,更显得屋内静了。突然沈宏茂站起身来,挥手将桌上的酒壶杯盏扫落地上,器皿摔得粉碎。听到声音的仆役从门外伸出头,正好看到沈宏茂满脸杀气的望了过来,吓得一个哆嗦,又缩了回去。
“礼乐崩坏,礼乐崩坏!”
次日清晨,布政使府后花园。
胡克勤正依照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打完了两套拳,正沿着花园小径散步。他每日平旦必起,接下来要么散步要么练拳,锻炼小半个时辰然后用早点,然后开始一天的学习工作,无论刮风下雨都不会改变。所以胡克勤年近六十,依然保持着十分旺盛的精力来承担户部尚书的重任。
胡克勤遛完了一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正准备回去用早饭,却看到不远处走过来一人,正是沈宏茂。胡克勤正想开口打个招呼,却只见对方双眼满是红丝,脸色苍白,一副整夜未眠的样子,不禁吓了一跳,上前低声道:“沈大人,你怎么这个样子,昨夜没休息好?”
“胡公,昨天陈再兴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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