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努力地将嘴里的东西吞咽下去,依旧在人前维持着他天家的威慑,他不能因为有关梁王的一句话就被扰乱了心绪,但内腑之中如仿佛被人用火在炙烧。
梁王岂能在他眼皮底下谋划出这些?
不可能。
梁王早就是他的手下败将,如今早就尸骨无存,他甚至没有允许梁王的尸身葬入皇陵。
皇帝一边稳住心绪,一边仔细回想当年剿杀梁王那一战,那是他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也是稳固他皇权的第一步。
他就是因为不放心,才会御驾亲征大宁,眼看着梁王节节败退,最终董老将军一刀将梁王斩杀。
梁王死后,他亲自去辨认了尸身,因为那人满脸血污,他特意让人用水将腌臜冲洗干净。
没错,那张脸就是梁王。
先皇还在时,梁王在大宁征战受了伤,额头上的疤痕还在,一模一样的疤痕,难道也能作假?
斩杀了梁王后,他将梁王的三个子嗣也全都处死了,梁王和儿子都死了,郑如宗又在为谁谋划?
“皇上,”苏甫道,“郑如宗能够假死,那梁王会不会也……”
郑如宗假死于朝廷征讨梁王之前,如果这一切早有安排,那梁王对朝廷最后的征讨也应该有所准备。
这才是让皇帝最担忧的地方。
崔祯道:“大宁和辽东多处卫所已被弃置,郑如宗常年在北疆,会不会在囤积兵马和粮草?”
皇帝忽然看向魏元谌:“郑如宗和他的两个儿子在哪里?”
魏元谌禀告道:“都在京城。”
皇帝看向黄昌,黄昌已然知晓皇上的意思,忙将殿外的龙禁尉指挥使带进大殿。
皇帝道:“龙禁尉带兵前去将人拿下。”抓住了郑如宗,才能弄清楚眼前的案子是否真的与梁王有关。
龙禁尉指挥使看向魏元谌,显然是想要知晓郑如宗和两个儿子的下落。
魏元谌道:“郑如宗藏身在京中的一处庄子上,他的两个儿子,我们猜测,其中一个曾在申氏族中进学,现在是张家的管事,此人叫邱海,山东沿海的海贼就是此人收揽的。”
皇帝听到这话没有作声,就是个草莽,这样的人容易对付,龙禁尉带着人手很快能将人抓住。
“另一个。”魏元谌抬起头。
皇帝看向魏元谌那双与梓童相似的眼睛,清亮、坚定,而又固执谨慎,这双眼睛总会给人中值得托付和信任的感觉。
他还是鲁王时,在宫中见到魏氏时就是被这双眼睛所吸引,以为她能与他一起披荆斩棘。
不知什么时候她存了其他心思。
皇帝淡淡地吩咐道:“说。”
苏甫不自觉地也为魏元谌捏了一把汗。
魏元谌不卑不亢:“郑如宗的另一个儿子是大周的兵部尚书谭定方。”
淡然的一句话,仿佛在众人头顶炸开了一记响雷。
皇帝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魏元谌,身上的气势如同泰山压顶般全都倾覆在魏元谌身上:“你说的是谁?”
魏元谌面色不变:“兵部尚书谭定方。”
谭定方是皇帝亲手提拔起来的,皇帝将谭定方看做左膀右臂,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郑如宗的儿子。
魏元谌之前说的牵扯到兵部、都察院,所以他指的就是谭定方。
如果不是魏元谌事先提及了郑如宗和梁王,皇帝绝不会因为这样一句话就对谭定方起疑。
皇帝道:“陈维城意图陷害谭定方,还在庄子中埋下和火器,那案子也是你们查出来的,现在你们又反口说谭定方是郑如宗的儿子?”
魏元谌颔首:“陈维城在兵部委实做了不少事,包括赵老将军的案子在内,陈维城说这些都是为了梁家和怀王,也是因为这话朝廷才会为怀王府和梁家定罪。但我们都忽略了一点,除了怀王和梁家之外,还有人在其中获利,那就是守住了关隘的谭定方,也是因为那一战皇上才会看重谭定方。
陈维城在兵部所作所为,包括暗中调拨军资,也可以是听从了谭定方的吩咐,陈维城病入膏肓,将所有罪责揽在身上,这样一来就不会再有人质疑谭定方,兵部出了那么多事,身为兵部尚书真的什么都不知晓?皇上心中谭定方可是这样无能之人?”
皇帝眼睛慢慢变得血红,他沉默半晌,掩饰住急促而沉重的呼吸才道:“将谭定方传入宫,朕要亲自问他。”
说完这话,皇帝将目光挪到崔祯脸上:“定宁侯前往怀来卫,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前去大同。”他会另派龙禁尉捉拿崔渭,将人拿下审问后,他才会决定要不要放崔祯去大同收拾残局。
崔祯领命。
皇帝看向顺天府尹苏甫:“着令苏甫、乔嵩与龙禁尉捉拿郑如宗等人。”
苏甫应声。
皇帝再看魏元谌:“抓住案犯之后,魏元谌并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官员前往刑部大牢会审。”
苏甫不禁心中叹息,就因为魏元谌质疑谭定方,皇上对魏家的猜疑更深了,所以才会如此安排,不再让魏元谌插手抓捕,只是参与会审。
苏甫想要为魏元谌说两句话,却最终没有开口,进宫的路上魏元谌就与他说过:“不管一会儿发生什么事,苏大人都不必为我担忧,真相就在眼前,任谁也遮掩不住。”
苏甫明白这话的意思,魏元谌一路查案,那些人早就将他视为眼中钉,必会利用皇上对魏家的猜疑加以重伤,魏元谌宁愿低头承受,为不愿在这时为自己辩驳争取,免得激怒皇上,被那些人利用。
魏家如此心性,让苏甫心生钦佩但只怕皇上很快就会发现抓捕嫌犯并没有那么容易。
真金不怕火炼,最终皇上还会任用魏元谌查案。
魏元谌等人退出了大殿,始终站在御案前的皇帝不禁脚下虚空,整个人站立不稳身体跟着晃了晃。
“皇上。”黄昌面色大变忙上前搀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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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慢慢落座在御座上,喉头甜腥的味道未去,额头上传来一阵剧痛。
“快传御医。”黄昌急着吩咐内侍。
皇帝却伸出手阻止,皇帝抬起头,额头上满是冷汗,他盯着黄昌沉声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梁王可能活着?
到底是魏元谌故意在骗他,还是确有此事?
黄昌不敢说。
皇帝挣扎着起身:“让怀柔驸马即刻动身前往永平府,从京营抽调一千轻骑给他,让他务必守好永平府。”
黄昌应了一声。
皇帝望着御案上的奏折,有一摞是谭定方呈上来的,皇帝眯起眼睛,他的兵部尚书绝不可能是梁王的人。
否则他的江山社稷岂非就是一场笑话。
“皇上,”黄昌匆匆忙忙进门禀告,“五城兵马司出事了,都说是护送怀王离开了京城。”
皇帝站在那里,整个人似是变成了一尊泥塑。
孰真孰假,忠奸难辨。
父子,兄弟,是谁在算计他,怀王出逃是要谋反,还是又被人算计了?
皇帝咬牙面目狰狞地道:“将怀王捉回来。”说完这话,一缕鲜血顺着皇帝嘴角淌下。
黄昌大喊:“御医,快请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