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曲尺虽说有一身天生怪力,但的确也没干过锻打采石的活。
不过,县里斥巨资招募的不是高级工种吗?难道他们还得负责采石场,当石农开荒凿石?
算了算了,这些事情想太多也无济于事,等到了鬼羧岭后再见机行事吧。
“秋呢?”她问。
两人慢吞吞缀在工匠队伍的最尾端,跟前方的人拉开了些距离, 悄悄谈话。
单扁用手指顺了顺卷曲的落腮胡,说:“他说等找到机会就会跟苦役一块儿混进来。”
郑曲尺早猜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了,所以已然处事不惊。
就他们这雷打不动的铁三角,一时半会儿注定是谁都拆不散的了。
“你刚说你根本不会石匠的活,那你是怎么混进来的?”她奇道。
单扁扬了扬下巴:“我偷偷动用了些关系。”
郑曲尺顿时用一种听了“沙雕笑话”的眼神瞅他:“你有关系,你就不会找个别的活, 为何偏偏要来当个什么都不懂的假石匠?”
说起这个,单扁也是一肚子的委屈:“你以为我想来干这累死累活, 还不是屈师找秋给我带话——”
说到一半,单扁就警觉的闭了嘴,最后支支吾吾憋了一句:“总之,一切都是为了任务。”
屈师?
又出现了一个她不认识,但他跟秋却知道的人。
这个屈师想必是墨家的人,而他只见秋,任务也悉数交待给了单扁,她再迟钝都明白,敢情就是在防着她一个人呗。
呵,难怪人“桑瑄青”要选择叛变,就他们这种非法恐怖组织, 还搞内部分化孤立、隐瞒利用,搁谁不黑化!
“行了, 不用说了。”
她神色有些冷漠。
单扁拿余光觑她, 一时也不知道该跟她解释些什么, 表情有些尴尬纠结, 两人一时都沉默不语。
——
等到了鬼羧岭地界时, 山浪峰涛、湿寒阴冷, 寒雾笼罩着整个半山腰,像一条蜿蜒滑动的银蛇。
郑曲尺这一趟山路走过来,浑身都是汗,也不觉得冷。
她抬起头,看着连绵起伏的山岭,觉得这些山体的形状跟在平原时看到的大不相同。
刚从别的山坡远处眺望,只觉它雄伟蓼萧,绿植覆盖面较少,土石裸露在外的白褐色比较多。
但走近了,在山脚处一看,却是十分层叠、杂乱,似乎随时可能会倾倒下来。
不过这都是错觉。
他们这些石匠统一被安排到山谷中临时搭建的棚户内,然后府兵过来组织人员,安排上面指派的前期清扫工作——搬乱石。
郑曲尺终于确定,他们这些人的确属于啥都得干的范畴,别以为官府的钱好挣,那全是拿汗水跟劳力换的。
当然稷下学府的原随、银枭两位工匠大师自然不用干这些。
他们的职位就相当于是负责建造施工的设计、组织并监督施工的工程技术人员。
说白了,这项工作就是郑曲尺以前干的。
可现在,她洗号重来,混的级别不够, 只能当着最基层的建筑工人。
休息了一夜, 天微微透亮,他们就被敲锣声吵醒,府兵让他们在彻底天亮之前,到鬼羧坡的雉山附近,去将垮塌的城墙废墟残石清理出来。
完整能用的石头留下,断裂毁坏的则要搬走,别耽误了接下来要重新修葺的工程。
“加紧将城墙沟清理出来,过两天原师跟银师会过来巡查,勘察施工,县令说了,绝不能耽误了他们的工程!”府兵手握刀柄,对着工匠们大声喝叱警示道。
“二级石匠(专技)去采石场凿石,其余人员跟劳役就负责搬运石头!”
匠人的等级由高到低,分为:家、师、匠、工。
工就是普通的工人,不分级别。
由从匠人开始,才分有级别。
匠,共分二级,分别是一级学徒,二级专技。
师,则是一级匠师,二级匠师,三级宗师。
家,大家,基本上到了“大家”这种级别的人物,都属于各工种匠人的顶尖魁首了。
这些都是单扁在路上给郑曲尺做的科普。
刚才府兵喊的“二级石匠”,就是“匠”级的二级专技。
而采石场昨天府兵领他们去过一趟,就在一堵绝壁的位置。
那里的大山因为岩石的质量好,之前许多工匠修建各类工事时,都会去采石场挖石条、石板,因此那里留下的是半边千疮百孔的山体。
郑曲尺由于没有评级,自然属于最低等的那一挂,所以她得去搬石头,当然凭关系进来的单扁也一样。
两人走到雉山城墙的西南角,当地人不叫学名“雉山”,而是根据它的外型形象的叫作“鸡脚山”。
这里的山体城墙向着西边延伸,最终构成了南边跟西面的两个制高点,那是亭障。
而鬼羧岭就是鸡脚山这一片塌了,具体得补修多长的距离,郑曲尺也没勘察过,更没时间好好看看这邺国城墙究竟是何水平工艺。
因为她正被府兵盯着,一趟一趟地背个竹背篓运载山体打落的岩石。
以前只听人们这么感慨过,劳动人民苦啊,她也是附和,但从没有现在这么亲身经历,切身感受过后,发自肺腑地发出一声。
——劳动人民苦啊。
她力气虽然大,但体力不是无限的。
刚开始倒还算轻松,但后面就不行了。
但这也只是她觉得的,在其它的肌肉壮汉眼里,她简直就不像个正常人!
矮小瘦弱的背影,身后那满满一背篓的石头,加起来估计比她本身还重个几倍,可每一趟都跟小旋风似的,令他们这些比她高大不知道多少的劳役都忘尘莫及。
他们瞪大眼,都看傻了。
她这小身板是怎么扛起这些重量的?
单扁也是羡慕嫉妒得眼红了,他气喘喘地问:“你这平时都怎么锻炼的啊,你身上的骨头全是铁做的吗?”
郑曲尺嫌弃他一身的汗快甩到她脸上了,赶紧躲开了些:“我短小精干,不像你五大三粗,却全是虚的,快别说话了,我怕你下一秒就吊不上来气。”
郑曲尺托了长身后背篓,加快跑开。
“呦嘿!”
其它的人也不知道是被郑曲尺拿来怼单扁的话给气到了,还是被她健步轻松的姿态给刺激到了,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细狗,不是虚男,都马力全开,争先恐后的狂奔了起来。
郑曲尺看到这些跟打了鸡血似的劳役,一脸茫然无语。
这种卖力的活他们抢什么,以为搁这抢孝帽子呢?
她刚才来回跑这么多趟,担心汗水太多会湿脱妆,就歇下来拿袖子小心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暂作歇息。
监督的府兵看到了,但却没有跟别人一样,看见她偷懒就上前呵斥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