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
又来?
对于郑曲尺而言,这团不知道打哪来的纸,就跟一烫手山芋似的,她恨不得立刻将它丢地远远的。
事实上,她的确也这么做了。
她双手拢起,借着软袖的遮掩,先将它们撕碎,再一点一点扔在这黑黢黢的街道之上。
哪怕明早被人捡到部分没被风吹跑的纸榍,也不可能拼凑得齐一句完整的话了。
“怎么不走了?”宇文晟转过脸问她。
下楼后,他便给自己戴了张鎏金面具,遮住了上半边脸。
郑曲尺丢完后,推起轮椅回他:“没有,只是有点累了,想歇下……”
他按住她的手:“累吗?那别推了。”
“歇下就好了,难得今夜我们俩出来玩,我还想多看一看呢。”她扬着笑道。
“你看,前面好像有篝火舞。”郑曲尺不想他继续追究这件事情,便有意岔开话题:“这是什么舞,他们为什么要穿着兽皮,也不穿鞋,还围着篝火、举着火把转圈圈?”
宇文晟抬眸,盯注片刻,道:“这是忆隆舞,从最原始时期开始,人们便对火种有一种莫名的敬畏,他们围着篝火起舞,一是缅怀先人发现火种的恩典,二来也是对火焰的赞美。”
郑曲尺恍然点了点头,但随之又问:“那篝火的中间,有一名仰天举手的女子,又是为何?”
“献祭。”
“献祭?为什么还要献祭?”
“有火,自然便会有相克的水,但自古以来水祸,民苦,水旱,民苦,因此便有人提议在旺盛的大火之中,祭一人祭天,以求上天庇佑民安。”
郑曲尺听到这,一下便对这支舞蹈失去了兴致。
“拿人命献祭便能得上苍庇佑?那又为何非得是女子?”
“不过是一群愚昧无知的人自我安慰罢了,至于为何是女子,只因在男权的世界,女子向来都只是附庸之物,少一女,少一妻,少一姐妹,可以换取更多的人的生活安稳,没有人觉得这样做会不值得的。”
郑曲尺听了这话也并没有表现出多生气,她只问:“你呢,也是这样想的?”
宇文晟想了下,没有否认:“倘若你是问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以牺牲来达成某种目的,我想换谁都会这么做。”
郑曲尺绕至他身前,蹲下,仰起小脸:“那倘若这个人需要被牺牲的人,是我呢?”
宇文晟垂眸,微微颦起眉:“你在胡说些什么?”
有他在,是没有人敢拿她去祭天的。
“风眠,假如你口中那些附庸男子的女子之中,亦包括了我,你也会觉得拿一人之命去换取某种利益,很值得?”
见她非得拿自己与别人相提并论,宇文晟隐隐动气:“郑曲尺,不会是你。”
她轻笑一声,缓缓道:“我有何特别,为何就不能是我?你倘若与其它人一般轻视女子,那我也一样会得不到别人的尊重。”
宇文晟听她这话,忽然想起了不久之前付荣曾说,他们这些部下会如何看待郑曲尺,都在于他的态度。
而现在郑曲尺也觉得,他看待世间女子的态度,也会拿同样的态度来待她。
可事实上,宇文晟很公平。
他方才的话,无论男女,而是所有的人在他那儿的份量都是如此。
唯独她是他的妻子,才会有所不同。
他忽然间好像有些明白,她方才那番自嘲的话是何意了。
每个人眼中都有独属那一份的特别,可别人却是看不到的,所以郑曲尺要的不是他一人的认可,而是想要这个世间对女子都不再被随意牺牲与轻视。
见他缄默不语,郑曲尺站起来,故作轻松一笑,道:“好了,我就是随便感慨一句,这个舞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咱们再去别处吧。”
两人继续游逛着,郑曲尺看到了逗雀的老者,这是一项早失传的技艺,看得她瞠大眼睛,与旁人一道欢笑拍掌,也看了杂耍的青年男女,他们顶碗、脚尖过绳……
一路上走走停停,她时不时会跟柳风眠交流自己的感想,也会询问他一些自己不懂的事情。
柳风眠虽然对这些不感兴趣,但受她情绪高涨的感染,也一直面含微笑,忘了其它,一路与她话不停口。
这时,又有一个陌生人借着人来人往,偷偷塞了一团纸给她。
郑曲尺一僵。
她深吸一口气。
可这一次,她却没再意气用事,将它给扔了。
“风眠,你在这边等我一下,我方才吃了串油果子,好像闹肚子了,我去去就回。”她扯了个借口。
县里是设有公厕的,主要是为了防止民众胡乱拉撒,造成瘟疫蚊虫。
宇文晟无奈:“让你别随便吃街边的杂食,如果难受,就赶紧去吧。”
她将他推进楼檐之下,这处来去的人流不“湍急”,不会冲撞到他,她这才跑开,拆开那不知道是谁非要叫她看的纸团。
长桥下,柳树堤旁,不见不散。
啥?
这纸上的内容看起来,不像是细作接头的暗号,倒像是一对男女,人约黄昏后……
郑曲尺讶异地瞪着它。
难不成这是桑瑄青以前招惹下的风流债?反正她自穿越以来,可没招惹过会给她写“不见不散”这种话的男子。
但她又觉得不太可能,桑瑄青分明喜欢的人是陌野,不应该再与别的男人有感情纠缠才对,所以这应该还是接头暗号,只是她没看懂。
现在问题是,她去不去呢?
不去,对方那架势,好像会这样一直派各种人前来偷偷给她送信,不依不饶。
去,万一这里面有什么陷阱……
她现在分明是女装的郑曲尺,而非男装的桑瑄青,她想不通有谁需要这样秘密与她见面……
她瞥了一眼不远处柳风眠所在的位置,倘若她一直不肯去,会不会惹恼了对方,来个鱼死网破祸及了他?
最终,郑曲尺鼓起勇气来到了拱桥边。
她认为,对方应该不是想要谋害她小命,至于其它,只要不死,她总能想到办法摆脱险况的。
从堤坡滑至河道边,上方的桥身压下一片阴冷的黑暗,她正左右探顾,下一秒就被一早等在那里的人拉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