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他一发兵,拿什么来阻挡我军撤离?”付荣嗤笑一声。
蔚垚则微微皱眉,盯着远处。
那一大片被火海围困的人群,如溪河汇于海,西大街上原本宽敞的石板路,此刻人满为患,拥挤推攘,生怕会被烧起来的房舍楼铺波及烫到。
那一阵一阵的声潮如浪,连他们这边都听到耳膜发聩,头脑发涨。
“同情他们啊?”王泽邦在旁问他。
蔚垚看了一眼将军的背影,平静道:“没有,只是忽然想到,假如有一天,别国的军队也会这样对待咱们邺军的百姓,心中便涌上一种复杂的情绪。”
王泽邦一愣。
宇文晟却笑着告诉他:“不是假如,一旦邺国被他们攻陷,你此刻多愁善感的想法,将会成为现实,你觉得他们很无辜,可是这座城挖下的四通八达地道,这藏了满城的火油,兵械,这些将来要用于对付邺国的手段,全是他们共同的杰作。”
“他们既然可以冷眼旁观自己国家的军队对其它人残忍,眼下轮到他们自己了,就认为值得同情可怜了?”
知道将军非要叫巨鹿国跟陌野付出惨痛的代价,谁劝都没有用了,于是王泽邦跟蔚垚选择缄默不语。
蔚垚心想,倘若是桑瑄……不对,是郑曲尺在,她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被烧死吧。
想起她,当初在福县修建营寨,将军故意找了些挑剔又苛刻的理由,将混入其中的细作揪出杀掉,他并不在乎这其中或许有无辜者,或误杀者。
偏这时候出现了一个“桑瑄青”,一个被他们认为是细作,但与那些只懂瑟瑟发抖不堪入目的细作不同,她勇敢地挺身而出,用旁人根本办不到的方式,达成了将军的严苛条件,救下了她自己跟这一批工匠。
她时常会有一些古怪言语,有趣思想,还常常做出一些奇思妙想的东西来,他觉得这人还挺有趣的,便尝试着接近她。
越相处,他就越能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种对生活、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希冀之光。
她好像跟他们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似的,她不偏执、不极端,不以恶制恶,不会因为挫折而退缩,也不会因为害怕而畏手畏脚。
困难只是一时,永远都有一种近乎乐观到天真的心态。
但他却并不讨厌这样的她,他将她当成一个小弟弟似的爱护,哪怕她杀了公输兰,惹下了北渊公输家这样一支庞然大物,他仍旧无法对她埋怨。
如果有她在,假如将军对她的感觉也是如此,如同阴暗之物不自觉向阳靠近,或许……此时的将军,不会这么疯吧。
下方,陌野挥公旗,号召军队从西城门分成三股,分别对射箭的邺军、阻挡在南大街前的邺军,还有宇文晟这边的兵马,同时发起了攻势。
巨鹿国这一次早有准备,公臣崖自知势单力薄,难以救人,便偷偷传了讯给陌野,他们里应外合,派人偷偷打开了无人所知的连通城中内外的隧道,将里面隐藏的东西偷偷运出,一面在外闹事,吸引注意力,为他们打掩护。
费了些时间,他们推出一台台大型的器械,有轮,可以推动,是一种巨弩车的改造版,采用藤条的纽力做发力装置,摆好一颗颗黑色的石头,放进六排勺样的装弹器中。
“放!”
那头大的黑色石头,被如数投飞出去,它们一掉在地上便破碎开来,内里的物体接触到空气,就自动喷发出一种浓烟,那烟熏得人眼睛极为难受,刺激得鼻子不断打喷嚏。
邺军将士赶紧掩鼻,诧异:“那是什么?”
由于对于陌生攻器的忌惮,他们迅速退散开来,不敢朝前靠近。
“他们巨鹿国可没有墨家的火雷,这只是烟雾弹罢了,全体士兵退开,推弩车。”一个将领高声稳定军心。
前排的士兵动作迅捷,立马转变阵法,由后方推出的几十台重型弩车在前,弩车便以车为架,以辘轳引弦弩车,箭矢长“十尺”,矢端连系绳索,上弦后,便可戈射。
而这几十台重型弩力,不仅性能增强,远超寻常弩车的“百步”,更可连弩,一发可射十数人。
“射!”
“咻咻咻——”矢声呼呼透风射出,白烟散开成洞扩,马上的巨鹿国骑兵正在冲锋,长箭一连串起数人,威力惊人,连马带人一并被射飞出去。
陌野见那边部队被暂时牵制住了,便赶紧带人去救火中的风谷沙城城民。
为了救出这些人,他不惜以百匹战马,放火烧尾,令其冲进火堆里,将火焰踏灭。
这些战马后面拖着轒輼车,它的车顶是用坚固的铁木加青铜材料,车中可以藏十人左右,一般是用来攻城用的,可将人藏在车中攻到城下,因为它可以避开箭矢、落石之类的攻击。
而这时,它却被拿来火中救人。
马匹在火中疯狂嘶叫,马蹄践踏,火势逐渐减弱,车内的巨鹿国士兵推开门,迅速跳出,组织救援众人,眼见有一条路可逃了,都争先恐后一样冲出去。
但由于失序与混乱,有人不可避免被火焰烧到,衣摆着火,哀嚎顿时响彻天空。
人人都在慌乱逃命,谁会顾忌一个陌生人的生死,眼看被火烧着的人,火焰快从子场面再度乱得不像话,人人避躲不及,乱成一团。
一位士兵冷眼看过去,手中刀握紧,正打算替他解决痛苦,偏这时一道黑影蹿过来,只见她一把扯下身上的厚沉披风,一下包在那人的身上,再手脚一并用力地扑打,将其身上的火苗扑灭。
他们惊讶地看向她。
“你是做什么……”
郑曲尺喘着粗气,眼看差不多了,才将厚袍子扯开,见对方一脸懵然地看着她,好像根本不知道刚才那么眼前一黑,又被人一顿掌拍脚踹是怎么一回事。
她一转又重新披回到自己身上,虽然上面已经被火苗灼烧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洞了,破破烂烂的,可却还能够起到稍微防火的功能。
“还愣着干嘛,不赶紧跑!”
她不管他了,拔腿就跑,那速度堪比刘翔。
“哦、哦哦。”
前方是两国兵戈相向的战场,他们不敢靠近,生怕会被无情的刀剑给误伤,于是便从侧边迂回想跑到西城门,只要出了城,就能彻底摆脱这一片地狱修罗场。
然而,无论哪一条道,只见地面全都是“水”,他们踩踏到上面,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顿时那一股熟悉刺鼻的气味,叫所有人都傻了,下一秒都惊叫连连,连连后退。
郑曲尺在后方见此,面色凝重一看,是倒的火油!
这人一旦站在那上面,只要稍微一点火星,都可能会顷刻间被烧成一具火人,这可比之前慢刀子杀人更要命了。
“跑另一边!”
巨鹿士兵引导他们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但是,无论哪一条路,好像都并没有让情况更好一些,全都是绝路、死路。
郑曲尺忽然余光扫过房檐高处,邺军伏卧在房脊上,拉起弓,矢上燃着火,倘若真叫他这一箭射来,前面那些沾了火油的百姓,绝对难逃一死。
她从腰间摸出弹弓,掏出石头,盯准对方的位置,眯眼,下一秒,对方手背遽然剧痛,被迫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