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七侠都是一流高手,在江湖上名头很大,可他们自己都很是惭愧。
守着天下
殷梨亭更因纪晓芙之死,为杀杨逍报仇,竟苦心孤诣想出了一招与杨逍同归于尽的招数“天地同寿”,但这招能否成功,都是未知。
张三丰见此喟然叹息,俞岱岩则是惭愧,
他们这群弟子若学到师父一半本事,二师兄不会险些被玄冥神掌送了性命,自己不会被暗算、五弟也不会被谢逊从王盘山岛掳走,自然也就不会与殷素素成就好事,害了性命。
俞岱岩残废、张翠山自刎,间接原因是殷素素引起,这就致使整个武当山上下对殷素素、天鹰教痛恨切齿。
前段时日,殷离跑到武当山来,打探张无忌消息,结果只一提天鹰教,就被连打带骂的赶出来了。
故而在俞岱岩心里,一切都是他们不争气,学不来师父的本事,这才引的一系列悲剧。
忽听张三丰漫声吟道:“佛曰:‘诸相非相,云空不空’。
真如为念之体,念为真如之用,体用本一,权实不二,幻化空身亦即法身’。
老子云:‘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微’,‘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
“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天下柔弱莫过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故而佛门武功以“空”为极旨,道家武学则自“无滞、无碍”而趋“无分别”,佛道两家武学入手时虽有不同,到了顶点却是殊途同归,原由就在于修心!
试想抽剑断水,剑来水断,剑去水流,任你力量再大、速度再快,全都无从着力,这又如何能胜?
我们修心一生,为的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如此方能不败!”
张三丰笑语从容,俞岱岩脸色却越见难看,这东西说来简单,做到却难,他觉得师父就没做到,否则安能被暗算成功?
卓凌风却听出这番话包含佛道绝旨,微妙精深,意味深长,暗暗喝彩。
俞岱岩忍不住问道:“既然一切都空了,都无分别了,师父……?”
张三丰低沉一笑:“你是想说,我也有在意的人或事?”
俞岱岩道声:“不敢!”
张三丰喟然一叹道:“古往今来,习武之人犹如过江之鲫,可真正能在世上留名的武学高手却是凤毛麟角,为何?”
“不是什么神功传承失传,而是真正的顶尖武学高手是天生的,这是模仿不来的。
因为武学中的拳脚兵刃不过是小道,想要臻至绝顶,最终讲的却是气度、是胸襟、是眼光、是智慧、是取舍!”
卓凌风暗暗点头,想那西毒欧阳锋虽恶,然则气度非凡,有所为有所不为!
就听张三丰叹道:“所以你们七个资质本就不差,用功也不可谓不勤,可最多也就算得上出类拔萃,却不能登峰造极,皆因心里放不下的东西太多!”
俞岱岩呆了半晌,说道:“师父,请恕徒儿愚钝,你不也有在意的,也放不下吗?”
张三丰淡然道:“我在意的东西自然多,可我该放下的时候,都能舍弃!
昨夜见赵敏之前,老道还想着武当存续之事,然而见了她,我就觉得只要行事无愧于天地,武当是否存续,但也无关紧要了!”
卓凌风与俞岱岩均是一愣。他们还真的不知道张三丰有过这等想法。
但卓凌风却知道老道在意归在意,的确能舍下,比如对郭襄的那一抹情念,不由说道:“张真人是说既然实空并生,有无同在,武当是否存续,情念是否断绝,其实均合自然,既合自然,存与不存,断与不断,只在转念之间,不求偏执则罢!
这就是无滞无碍而至无区别的高深境界!”
张三丰目露赞许,捋须说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又看向俞岱岩道:“别的武学高手你们或许不知,可郭大侠事迹我没少跟你们讲。
你们只记住了他为人忠直,处处模仿,却忘了他心中在意的东西比我等更多,但到了紧要关头,取舍之时,他什么都可以舍的下!
就连女儿都可以舍!
可你们七个呢?
各个都将一些东西,牢牢揣在心中,至死不渝!你觉得翠山,他死的值吗?”
这一席话字字犹如惊雷,震的俞岱岩汗如雨落。
卓凌风更是不由想到,的确,郭靖在意的东西太多,然则取舍之时,却极为果断!
他为了坚持的信念,舍掉的太多!
而被舍掉的都很重要。
黄蓉他都舍过!
郭襄与之相比,不说微不足道,那也差了份量!
云房中略略沉寂,张三丰忽地开口道:“岱岩,你如何看待卓小友?”
俞岱岩眉头微蹙,道:“卓帮主武功超凡,极重恩义,当今武林,不可多见!”
张三丰摇头道:“你嘴上不说,老道心里也明白。他与赵敏之事,你从心里鄙视他,不是真正的男子汉!”
俞岱岩血涌双颊,心跳无端加剧,张三丰又道:“卓小友如此年岁,武学修为如此之高,你或许想的是他资质过人,又有明师指导,却从未考虑过其他。
他为了尊从本心,能够舍却虚名,就这一点,你们一辈子也追及不上。
他为了护老道,竟然会选择不战而逃,换成你们,拥有他此等武功,做的到吗?
是不是觉得丢了自己高手的名头?
他为了赵敏,向你屈身下拜赔礼,浑然不以自己武功高强、一帮之主身份为依仗,换成你们,又能做到吗?
殊不知,是非成败,均为虚妄,不忘本心,眼空无物,方是成就绝顶高手的根本!
他从心里对这些虚物,根本不在乎,对任何人任何事,也没看在眼里。
所以他可以为赵敏向你低头,同样也能为赵敏向你拔剑,这一切都在他转念之间而已!你有这份气魄吗?”
卓凌风听了这话,心生惭愧,长吸一口气,说道:“真人誉满天下,无人不敬慕,但对小子如此褒扬,在下却实在不敢苟同了。”
张三丰朗朗一笑道:“我且问你,我一众门下若放不下这段仇恨与侮辱,非要杀赵敏,你莫非不会拔剑反抗?”
卓凌风尴尬一笑,挠了挠头。
这个问题,他还没去想过,因为他觉得自己能做通俞岱岩工作。
但若真发生了,貌似不可能!
张三丰微微一笑:“赵敏身为蒙古郡主,对你倾心一片,如今所行之举其实与积恶返善一样,乃大不易为之事,如非发之于心,实难得其有成。
要知道,这世上无论何种原因,只要迷途知返,深悔前非,那是要以无上智慧、定力,扫净灵台,方能做到。”
卓凌风叹道:“不错,半生作恶,已成积习,一旦想放下屠刀,那是谈何容易,非有极大智慧、定力莫能为之。”
张三丰微微一笑,忽向窗外瞥了一眼,接道:“所以我们江湖中,若是有人骤然去恶向善,既不能获得武林正大门户出身的侠义中人物相信,又开罪了他的同道朋友,造成了两面受敌之局,非有强大的定力决心,实难忍受。
卓小友表面上是向你祈求原谅,何尝不是想借你的口,告诉远桥、无忌、乃至于全武林,这赵敏他是护定了。
而且他代赵敏向你下拜,何尝不是再代汝阳王向你赔礼。
这也表明了他知道自己与赵敏结合,不但需要面对流言蜚语,众人指责,还有汝阳王这一关要过。
但他没将这一切困难险阻,看在眼里。因为这些东西,都不如他心中一念愧疚来的重要。
这样遵循本心,眼中却又空无一物的人,如何能不成就巅峰、天下无敌?”
张三丰仰天一声长叹,接道:“岱岩,你的遭遇,为师很是痛心,可我等习武之人一身所学,若能有了上好传人,为这世间造福,就不枉世间一遭!
你五弟去了十年,你痛苦了十年,莫非还要再痛上十年?
你身残志坚,为我武当好好培养弟子,也为你五弟收上几个传人,不但可以让他不要白来世间一遭,也能重振‘侠’名!
翠山迄今为止,仍然是我武林正道的耻辱,这是你这个师兄应该为他做的。
而你的亲身经历,是你其他几位师兄弟所没有的,我有些话是有感而发,今天说了不代表日后就能记得,卓小友所言所行亦是如此,你应该一字不拉的传下去。
我武当三代四代弟子,没有杰出人才,可五代六代呢,一旦有人能够悟通其中道理,必能在武学上大放异彩,你就是我武当最大的功臣了,这份重任又舍你其谁?”
说到这里,张三丰顿了一顿,眼望窗外白云,幽幽道:“再者翠山夫妇是因对你愧疚不已,才双双自刎,无忌从小就知道这个原因。
他现在成了一教之主,你再不调整心境,了却这桩心事,那孩子孝顺,若要为你坚持讨个公道,所谓结盟一心抗元,岂不都是枉然?
你这一念妄动之下,使别人骨肉离散,家破人亡,日后忆念及此,你当如何?”
所谓“一语点醒梦中人”,俞岱岩听了这话,登时醒觉。
张无忌如今已是明教教主,自己倘若不将这一缕仇恨忘却,这不就是逼着侄儿报仇吗?
卓凌风又要护着赵敏,这两人身份,无不举足轻重,麾下皆有数万之众,一旦相争,同样是生灵涂炭,却让联盟抗元之事瞬间化为泡影,自己岂不成了民族大罪人?
俞岱岩吐出一口长气,说道:“卓帮主,我枉担侠名,我遭人暗算,又蒙你相救……我……竟昏了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想不通。
俞某别说武功尽失,但若能够消弭没有必要的争端,让这世上少些孤儿寡妇,虽死也是无憾!如此也能告慰我五弟在天有灵!”
人虽然残了,可他有师父、有师兄弟、有徒弟,谁上也没多少需要他与人动手之事了。
若真能正常行走,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卓凌风见俞岱岩须发皆动,目中重又精光灼灼,大有一股子矫捷剽悍,豪情万丈之气,不自禁地代他高兴,知道他心结已解,“武当俞三侠”的威风豪气,重又回到了身上。
卓凌风起身一拜倒地,正色道:“俞三侠此举,武林同道幸甚、天下苍生幸甚!”
他虽与赵敏定情,但他驱逐蒙元之志却是不改,这也是他对赵敏说,世上没有哪个男人,值得她全心全意付出的原因之所在。
卓凌风更是清楚,张无忌对俞岱岩的遭遇,迄今仍然心怀愧疚,他母亲与舅舅毕竟是间接凶手,这工作还得愈岱岩去做,自己不合适。
想那明教中人本就桀骜不驯,这一场结盟之事,还不知会如何发展,张无忌自己心里若也不痛快,那这盟也就必要结了,大家直接打个昏天黑地算了。
张三丰甚是欣慰,呵呵笑道:“岱岩,我知道你是个有骨气、有出息的孩子,如今你心结一去,让老道委实大畅所怀。”
说到这里,喟然一叹道:“梨亭也因纪晓芙之死,封闭心神,此番遭了一劫,待他回山,你与他一起养伤,当好好宽慰他才是!”
说到此处,又不自禁地有些伤感。
殷梨亭因纪晓芙之死,心生执念,张三丰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奈何涉及男女之事,实在无法劝诫,此番他既受了伤,让俞岱岩与他多谈谈,或许不无益处。
卓凌风心想:“这您老就不用担心了,娶不了母亲,娶女儿也是可以的。”
“弟子义不容辞!”
俞岱岩郑重回道。
张三丰这些伤感一闪而过,忽地展颜笑道:“卓小友,年轻人在‘色’这一关上最易把持不定,可痴女多遇负心人哪,你可要好好待她哟!否则她若重新做回蒙古郡主,必然玉手染血,让天下陷入浩劫之中哪!”
卓凌风默默点头,心里则想:“赵敏跟周芷若不一样,我也没有张无忌的本事,可以一脚踩四船,这你可以放心了!”
张三丰微微一笑道:“好啦,不说这些了,咱们两人一起给岱岩疗伤吧!”说着立起身来,将俞岱岩放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