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郑县令
郑令关三刀脑壳疼,农忙季节可不敢抽岁役,偏偏州衙的政令还不能置若罔闻。
要是汤仪典出的是乱命,关三刀还能举着乌纱帽硬顶,偏偏汤仪典的政令,挑不出一丝毛病啊!
好在关三刀在郑县的根基极深,多少有郑氏族人给颜面。
因为,关三刀的“关”,与关羽没有丝毫关系,就是郑县郑氏后裔,避祸改姓,割耳为关。
之前就说过,县令、丞、尉,尽用他州之人,这是从前朝就定了的制度。
但是,关三刀还偏偏不违反这一条,气人不?
他家武德元年搬到时属华州的渭南县,武德五年渭南县复隶雍州,他就是外州人了,放郑县为官没毛病,就是让吏部司头疼了半天。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少华山内,有一处石屋、石桌、石椅俱全,内有十余户人家生活。
反复询问才松了口气,不是什么山贼,也不是隐户,只是郑县庶民于贞观二年饥荒时遁入少华山,从此躲避租庸调十八年。
有着本乡本土的便利,他们时不时出来换点盐、麦什么的,并不惹眼。
没有汤仪典这骚操作,关三刀还不知道,自己的治下居然有野民。
一切归功于使君啊!
关三刀着绿袍,笑眯眯地在州衙二堂茶室内与范铮品茗,嘴里不住奉承。
没法,上县令就是从六品上,就是换到隔壁渭南当畿县令,也是正六品上,服色是改不掉的。
可惜,家住渭南县,关三刀在华州郑县获得了便利,就丧失了成为京畿县令的可能。
“若非使君明察秋毫,治中及时行符,下官竟然不知道,险峻的少华山中居然还隐匿有庶民。”
“庶民都还好,要是强梁,下官可就百死难赎其罪了。”
强梁一词,一指强劲有力,二指强健的人,三指强盗,关三刀指的显然是最后。
这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关三刀若不小心,任此处孳生成祸端,日后免不了追责。
郑县两个县尉,一个坐镇衙门,处理日常公务;一个带队去少华山清查,结果崴到了脚,所幸休养几日也就如常了。
要知道,这还是没有拉扯、追赶情况下崴的脚。
汤仪典啜着茶汤,一时未反应过来,只是憨直地笑了。
范铮呷了一口,笑看汤仪典:“治中还没醒过神来呢?明府前来,除了叙说少华山庶民之外,还涉及他们近十八年的口分田、租庸调事宜。”
敲重点,租庸调。
这东西,不收吧肯定不对;
收吧,人家躲到物产贫瘠的少华山,也就是勉强维生,拿啥来交?
衙门倒也不在意这区区十来户的租庸调,相对于整个郑县万户以上的租庸调来说,这点收益无足轻重。
可是,即便要减免,也得师出有名啊!
关三刀咧嘴笑了:“使君慧眼如炬。”
这一点小心思,瞒不过范铮,对汤仪典这种官场资历稍浅的人却略有考验。
汤仪典翻了个白眼:“不就是不愿承担责任,怕影响到考课吗?行,本官这就下符文。”
汤仪典晋升这一步迈得极大,考课只要不是下下,都无所谓了。
就是连续给他三年的上上,他也不可能再有升迁之机——之前已经耗尽了所有潜力。
范铮笑眯眯地加了一句:“丁男女各笞五十。”
好处能给,代价得付,天底下没有一点代价不出的好事。
就是亲生阿耶娘,愿意为你付出,你好歹也得回个笑脸吧?
关三刀颔首:“使君教导得是。能赦免中、小、黄、老,使君大德。”
话是夸张了点,降罪也没法降到黄口小儿身上。
老,那更不得了,万一打上一杖,一口气上不来咋办?
讹官府,倒得他有这个胆!
真正赦免的中男女,这个年纪,动刑也动得了。
范铮但凡心肠硬一点,中男女都得遭罪。
可见使君底线是有,仁义亦存。
幸甚!
官场上,一怕上官没底线,二怕上官不仁义或太仁义。
没底线的上官,什么缺德事都干得出来;
仁义是相对的,你对一部分人群仁义,就必然导致对另一部分人群不仁义,一个不好反倒出事。
“下官必不令使君失望!”
关三刀起身叉手。
到他们百里侯的层次,与刺虽史分上下级,但不是完全的隶属关系,有一定的自主权,要他学汤仪典一般完全倒向范铮是不现实的。
能服从范铮发出的正确政令,努力为州衙消除一些障碍,就是关三刀能做到的极致了。
没法,范铮没那能力“大虫躯一振”。
包括折冲府在内,伱要折冲都尉周乙戈为范铮行点小便利、调遣清剿盗贼之时积极点,绝对没问题。
要是哪天范铮脑子抽了,吼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信不信第一个拿下他的,就是周乙戈?
别驾贲狐踱到二堂,慢悠悠地开口:“使君,境内的河堤,该修一修了。”
贲狐说的当然不是渭水,而是沙河之类的支流。
渭水过长安、渭南、华州,出潼关后汇流黄河。
郑县境内,赤水、遇仙、石堤、罗纹、构峪、方山六条支流入渭,其中的石堤就是范铮职田左近的沙河;
华阴境内,方山、葱峪、罗敷、柳叶、长涧、白龙涧、磨沟入渭。
方山应为两县共有。
天下之水政,俱出工部水部司,都水监分领部分职司。
按郦道元《水经注》区别,中华长江、黄河为大川,一百三十五道中川,一千二百五十二道小川。
虽然都是水部司掌河川政令,地方的协同也必不可少。
渭水在水部司的大力治理下,基本不出大问题,对于这些小川,水部司就力有不逮了。
汤仪典暗暗撇嘴,这苦差事,谁愿意去谁去,吃力不讨好。
范铮眼角的余光扫到汤仪典这表情,心头一笑。
如非必要,人的本性是崇尚享乐的,那些灌输“吃苦是福”毒鸡汤的,你们怎么不永远吃苦去?
“治中要操持庶务,别驾要为衙门执掌方向,就让长史去办此事吧。”范铮漫不经心地开口。
贲狐略为谦逊:“不敢,衙门自是使君执掌,老朽只是略有经验,稍加匡扶。”
汤仪典得意地笑了。
叫你闾丘不言牛皮,连使君到任都敢不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