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长公主府。
内院。
执失思力苦着脸,挥动长矛,一遍又一遍地苦练武艺。
哪怕是衩衣被汗水浸透了,执失思力依旧不曾停歇。
不,犊鼻裈被浸透了也得卖力地练。
对武将来说,武艺就是吃饭的本钱,纵然执失思力这般年岁,武艺再无寸进,但能保体力依旧、技艺娴熟,也是很必要的。
“杀!”
执失思力一矛刺出,矛头刺入木人三分,引得府中谒者、侍女叫好,九江长公主饮着渌酒轻笑。
贼汉子,体力不减当年,还是那么强壮。
收矛,执失思力耍了一路马刀,纵然是以步战姿态,依旧刀光如电。
奋起余力的最后一刀,竟斩下木人的脑壳。
当然了,执失思力的力气也没那么牛皮,木人颈部早就被斩了无数次,这一刀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
收刀入架,执失思力接过九江长公主递来的汗巾,擦着汗赔笑道:“公主,为夫可能出府……”
九江长公主的笑容未变,执失思力却感觉由三春暖变成了三九寒,忙不迭地开口辩解:“绝对不是饮酒作乐!”
别以为突厥人就没有耙耳朵了,隋朝义成公主了解一下。
能尚九江长公主而不是尚永嘉长公主,执失思力就应该跪谢执失部先祖们庇佑了,耳朵耙那么一下算得了什么呢?
“二郎不是与雍州搭上了么?我这是想与华容侯再联络联络感情……”
执失思力的姿态,像极了面临“老子蜀道山”的剑南道汉子。
九江长公主嗤笑:“狡辩!你以为交好华容侯,就不是交好私人了?你很想让本长公主受牵联么?”
“乖乖地,除开朝中大事,你不得离府半步,否则莫怪本长公主写放夫书。”
婆娘铁了心,汉子不得行。
执失思力只能老老实实地蹲长公主府,实在没事给婆娘捏脚、捶背,缺酒伴了九江长公主还可以奉陪几杯。
九江长公主的眼力其实不错,你一个番将,在将星云集的大唐,并不是特别出众,老老实实过日子多好,真以为自己是金日磾(jīn ì dī)么?
已经位极人臣,安享富贵便足矣,莫再生事端。
一名家吏趋步而至,叉手行礼:“禀长公主,定襄县主携薛国公史忠来访。”
执失思力眼睛一亮:“阿史那忠?”
很快,执失思力的脸拉得比驴还长,不耐烦地摆手,不见。
同出突厥,甚至阿史那忠还是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的小叔父,可执失思力就是看不起他!
如执失思力,打不过大唐,被俘、被困而降唐,那没话说,毕竟实力不如人。
可阿史那忠在颉利可汗狼狈逃窜、投奔沙钵罗设时,抓了他献唐啊!
对于极讲究忠义的执失思力来说,虽能理解史忠当时的识时务,心头却总有疙瘩,不待见。
执失思力与契苾何力,是番将中格外讲究忠义的另类。
九江长公主笑靥如花,对家吏吩咐:“就说我夫妇旧疾发作,不便见客。”
“谒者且辛苦一趟,入宫中求见陛下,就说驸马都尉咳嗽难止,请借尚药局司医一人探视。”
尚药局才是皇帝专用的医疗机构,可以延伸为宗室服务,但需要皇帝的许可。
<div css=tadv> 在唐朝,宗室动不动要太医来诊治,那就是在说笑了。
执失思力满眼诧异,想辩解自己没咳嗽,在九江长公主注视下,委委屈屈地干咳了两声。
上门女婿,不那何呀!
——
史忠吃了闭门羹,本就黑瘦的面容更难看了。
以执失思力的秉性,史忠自然知道他是厌恶自己执好大侄儿阿史那咄苾投唐之事。
可史忠也有自己的苦衷,总不能在李道宗、张宝相兵锋下,让士气已失的沙钵罗设土崩瓦解吧?
侄儿是对他不错,可私情与部落的存亡孰轻孰重,史忠还是分得清楚的。
不见为了赎罪,阿史那忠改姓为史忠了么?
这表明,他史忠多少还是有些愧疚的。
大势之下,还是莫奢谈道德了,首要是保命。
沙钵罗设对于白羊毛的利益,同样垂涎三尺,不那范铮只认执失州,这就头疼了。
执失思力这个臭脾气,是绝对不肯与史忠好脸色的,即便在朝堂上也从未与史忠有丝毫联动,不见更在意料之中。
入宫请司医,大约是九江长公主给个台阶下而已。
“病”了,不便见客。
满面委屈的史忠,去了两仪殿求见贞观天子,伏地大哭。
“薛国公这是为何?”
贞观天子不动,太子扬眉问道。
都是演技精湛之辈,史忠于九江长公主府吃闭门羹的事,他们早就一清二楚了。
自李思摩败归之后,史忠也弃了所谓的突厥左贤王头衔回长安,暂无实职安排。
“沙钵罗设可怜呐!”史忠哭诉道。“时擒逆臣阿史那咄苾,沙钵罗设虽无大功,小劳总有,可如今雍州采买白羊毛,竟无沙钵罗设立足之地!”
“可怜我沙钵罗设,常行于大碛之侧,亦不忘为大唐效力……”
“臣不敢奢求沙钵罗设独占鳌头,但求给沙钵罗设一口吃食啊!”
太子详细问过,才知道史忠与定襄县主在九江长公主府吃了闭门羹。
不知为何,太子的面容显得更缓和了。
史忠的“忠”字,是贞观天子亲赐,他的作为也对得起这个字,不优待沙钵罗设也说不过去。
捋顺了前因后果,太子只能苦笑。
两个忠臣,因为在突厥时的旧怨而相互抵触,对帝王来说当然不是坏事。
若是臣子们结党,继而一团和气,帝王就要失眠了。
但是,薅羊毛……不,白羊毛那点利益之争,帝王的这碗水端不平,也难免生出后患。
“雍州已经与执失州写了契约,执失州为唯一代理采买白羊毛的机构。”
大唐是认契约的,那些在契约里下套的勾当,但让法曹认出,先行杖责。
“孤只能舍了颜面,在安国公面前说和,让执失州代收了沙钵罗设的白羊毛。”
“切记,只是白羊毛,羖羊毛不要。敢在里头掺砂石的话,永不再收。”
话必须说清楚,干这种缺德勾当的,无论在什么时代都不乏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