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第二篇文章提出,无论士农工商,皆能读书,也皆应该读书。诗书礼仪不光对做官有用,对于农户、工匠、商户甚至杂业则都是有用的。”蔡麟又说道。
程凉再次点头,这孩子说得好啊。
“而第三篇文章也不是在驳斥夫子的学说,他是提出读书跟做学问并不相同。因材施教,应当用于‘材’而不是用于‘人’。人要学的是本源教育,本源教育只有一项,就是认字。只要识字,便可读书,读书才能明志,明志才能知道知道自己是什么‘材’,知道自己是什么材了,才有因材施教可言。”
蔡麟看了看程凉的脸色,发现她不但没有生气,而且笑得比刚才还要开心了。
犹豫了一下,蔡麟接着说:“这孩子口才倒是极好,自从我让蔡逸他们去做了宣讲吏,又改弦更张,宣讲知行合一的学说。正统的儒学大家上门论战的极多,这孩子的文章被骂得最惨。就连书院里的师兄弟们,反对他的也很多。
毕竟若天下人人皆读书,那大家引以为傲的东西也就不复存在了。更可气的是,这孩子说的读书,还不是说读儒家经典,而是认为在本源教育之后,各行各业都应该要有书读。书越多越好,学派越多越好,读书人也是越多越好。
就这么个孩子,竟然没人能驳倒他,还渐渐地说服了不少人。我定了规矩,文章一旬不被驳倒,就可以去行自己的学说,书院会尽可能地提供支持。他通过了第一步,我没理由拦着他不去做第二步。正好婉儿跟我说道想让店里的孩子们认字,他就把他推荐过去了。”
“事实证明,他说得是有道理的。”
程凉这一开口,反倒让蔡麟吃了一惊。他还以为太后即使能接受这个观点,也得有个过程,但看起来太后对慕容生本就十分的欣赏。
“先生,慕容生的文章取来了!”荀昴在门外说道。
“给我。”蔡麟过去拉开门,接过匣子呈到程凉面前。
程凉一边看,一边接着问:“这文章好像是一个月一份,除了教婉儿店里的孩子识字,他还做了什么别的事儿吗?”
“为了践行他的想法,他还在旧街工匠、城郊农户、老商市的小商贩里教人识字。”
“有人愿意学吗?”
“不要钱的先生谁不喜欢呢。有钱人家的孩子送去给人开蒙,还得花上几两银子的礼钱呢!至于学了之后,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能在本业上有用,就不得而知了。”
“他现在人在何处?”
蔡麟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应该是在旧街。”
程凉站起身来:“去见见他。”
白马书院已经是在洛阳城中比较偏僻的地方了,旧街比白马书院还要偏,如果能从天上俯视的话,旧街连着旁边的老商市就像是洛阳城脸上的一块狗皮藓。
从白马寺旁边的坊门穿过去,马上就会被低矮破旧的房子和从它们身上延伸出来的千奇百怪的建筑迷花眼,要是没人带路的话,看着那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路的小巷,程凉完全是不知从何下脚。
那些歇了工的匠人横七竖八的坐在巷子两旁的门槛上,七八个人合着一碗劣质的水酒,周围扔着开始腐烂的茅草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柴火,鸡屎味、汗臭味和另一些奇奇怪怪的味儿充斥在一起,让程凉不得不怀疑有人在里面放毒气弹。
“咳咳咳……凉,真的不能找个人把他喊出来吗?”沈宽心理上倒是不抗拒这些人,但是生理上实在是没办法向前半步。
“但是我想看看这人做的跟说的是不是一样!”程凉退出来,深深吸了口气,屏住呼吸勇敢的迈过坊门。
沈宽连连摆手:“我真的看不了……呕……为什么洛阳城里还有这种地方——”
荀昴一言不发的在前面带路,他看起来对这种地方一点都不陌生。
很快他停在了一个铁匠铺子前面。
程凉凑过去,铺子里面点了两盏油灯,大概有十几个小孩围坐在那两盏油灯旁边,一边叽叽喳喳的讨论,一边用小木棍在地上划拉。
黑暗中,有个十分高大的身影在孩子们之间走来走去,时不时弯腰说几句,他的表情在油灯微弱的光线里显得十分柔和慈祥。
大概过了一刻钟,慕容生拍了拍手:“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明天还是老时间,老地点,不要迟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