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姑娘迎出屋。
“唔~~!”屋外响起一下很重很响的鼻音,这就是回应了。
姑娘的爷爷自然是那一老一少中的老头了,看上去大约六十多岁,身躯高大魁梧,与他孙女的鲜艳服饰相反,这老头一身上下都是黑灰色:灰色的褂子,黑色的裤子,黑色的布鞋,头上缠的也是一条黑头帕,土里土气,跟彩云那些长年累月生活在僻远山区、从没见过世面的山区老汉没啥有两样。祁景焘经常下乡,这样装扮的山村老汉见多了,不觉得奇怪。
尽管如此,但是,尹长风还是从他那身黑色土灰中感受到一种莫可言状的威慑,一种咄咄逼人的悍武,不是那些个普通山区老汉能够具备的,猎户也不行,更像是铁血军人那种抹不去的气质。
老头来到尹长风面前,盘膝坐下,两眼如利锥一般地审视尹长风,直盯得尹长风心里发毛,头皮发麻。
“小伙子,怎么样,现在好点了吧?”半晌,老头方才开口,说的依然是令尹长风疑窦丛生的标准汉话,还是春城味道更浓郁一些的汉话,太特么的熟悉了。
“我得谢谢你昨天帮我们打死了那只虎,照理说我们得知恩图报,可是,我还是不得不告诉你,我们这个地方不能收留陌生人。你可以在我们这里呆上几天,等你身体完全恢复了,你就必须离开,听明白了吗?”黑灰老人一席话好似一桶凉水劈头盖脸淋下,让尹长风混身透凉。
他冒险射杀老虎的本意,就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和他们认识,然后暂时栖身在这儿,然后再作下一步的打算……现在看来,自己打错了算盘。
尹长风点点头,这个充满着诡谲的地方不住也罢,他有些尴尬又有些忿懑地回答道:“老爷爷,我明白您老的意思,我住两天,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就走!”
黑灰老头说完就再不理睬尹长风,顾自闭上眼睛,泥菩萨一样的养起神来。对于尹长风的回答也不回应,就这么坐着,过一阵子,他忽然睁开眼睛,扬起头叫了声:“芝雅,饭烧好没有?”
“哎~~,就来了!”芝雅在隔壁答应。不多会,芝雅端来一盆白米饭,一碗竹笋烧麂肉,一碗塘藕山鸡汤,放在矮桌上。屋里顿时弥漫着喷鼻的饭菜香味。
显然,这份简单的饭菜就已经齐活了,她盛了三碗米饭,转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尹长风问道:“喂,你能不能起来自己吃?”
“能,可以的。”尹长风答应着,将身子移到矮桌边,学着那黑灰老人样,盘腿坐好。
芝雅好像对高大白皙的尹长风颇有好感,她替他夹了许多菜堆放在米饭上,这才把饭碗递给他。
“谢谢!”尹长风感激地说声,接过饭碗,埋着脑袋将饭菜慢慢往嘴里喂。他虽然饿极,但在这面无表情的黑灰老人前却依然做出斯文礼貌的样子。
三人默不作声地吃着饭,屋里很安静,气氛很沉闷。芝雅天性活泼,她憋不住这沉闷无言的气氛,趁老头低头吃饭,悄悄用筷子捅捅尹长风,问道:“哎~~我说,你怎么称呼,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
“吴迪!”尹长风随口回答一声,却是头也未抬,只顾低头吃饭。
“吴迪~~,无敌,天下无敌!这名字好听又有意思,还特霸气,不像我们寨子的人,尽是福呀贵的土得掉渣。”芝雅快嘴快语,言谈举止纯洁可爱,完全是一个胸无城府的乡村少女,“哎,我说吴迪,给我讲讲,你原来是做什么的,怎么就敢一个人扛着枪往老林子钻?还来到我们这儿了?”
尹长风对芝雅也有一种亲切感,他思索片刻才对芝雅说道:“我是华--夏彩云大学的教师,也是一个植物学家,这次是到热带雨林里面考察,采集植物标本……结果和同伴失散,在丛--林里面迷失方向……”芝雅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
一旁缄默不语的黑灰老人将饭碗从嘴边端开,瞳眸里闪出炯炯的光芒,他兀突地说道:“等等,你刚才说,你在春城工作?”
尹长风愕然不已,他不知自己是犯了忌还是说错了话,但既然已经说出来了,也就无所谓了,一脸坦荡地看着老人说道:“没错,我的老家就在滇中,我就在春城工作,哦,在五华山附近……”
“滇中,春城,五华山!”黑灰老人叠皱的脸颊肌肉抽搐几下,跟着他猛地丢下饭碗,米饭撒泼一桌。他伸出双手,,一把抓住尹长风肩头,急迫地问道:“你真是在春城工作的华--夏人?哪你知不知道春城的讲武学堂?知不知道金马碧鸡坊?知不知道西山龙门?”
黑灰老人的怪异反应真的把尹长风搞懵了,但他还是努力镇定自己,回答说:“怎么不知道?陆军讲武学堂就在翠湖边,现在成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了……金马碧鸡坊改造过,现在还是春城的商业中心之一……西山龙门更不得了,是国家级旅游景区,我高考前还特意去摸过龙门,想要鲤鱼跳龙门……”
说到春城的事儿,这黑灰老人变得异样激动,一双老眼竟然悄悄滚出两行热泪,口内顾自喃喃蠕动,含糊不清地说道:“对对,西山还有一个罗汉寺,里面有五百罗汉,小伙子,哦吴迪,你等等……不不,你自己吃饭,我出去叫几个人,马上就回来。”说毕,便急如火燎地奔下竹楼。
芝雅见自己一惯不苟言笑的爷爷今日居然如此反常,也是大惑不解地喃喃自语:“爷爷……他今天是怎么了?他怎么哭了?”
尹长风虽然也有些稀里糊涂,但就凭老人脸上两行眼泪,他判断老人没有恶意,而且可以肯定,这个老人和春城的关系匪浅,难怪他说的汉语那么熟悉,说不定还是一位老春城呢!
尹长风与芝雅吃完饭,芝雅的爷爷领着七八位与他年纪相仿、穿戴相同的人进来了。这些人将尹长风团团围住,眼里脸上呈现出一种兴奋,那是一种期待还有焦灼的复杂神态。
一位年龄更长的尖瘦脸老人率先发问:“你叫吴迪,从彩云春城来的?你给我们说说,现在春城咋样了?滇池、巫家坝、五华山、金马碧鸡坊还有护国路……”这尖瘦脸老人其貌不扬,可尹长风的直觉告诉他,此人就是这群人里的首领,是这个寨子的头人。
尹长风虽然是滇中人,可也在省城春城上了四年大学,自然对家乡了如指掌。他定下心来,将自己知道的关于春城那些山山水水、名胜古迹、大街小巷、传奇掌故,如今变化……如数家珍地一一陈述,一一交代。他的口才本来就不错,而自己讲述的事又是信手拈来的所见所闻,这一讲就是好几个时辰。
讲着讲着,奇怪的事再次发生了——起初,这群老人听得如痴如醉;后来,他们就有点欷歔不已;接着,这群老人竟然大放悲声,老泪纵横。至此,尹长风好像有些明白这些老人的身份了。
事毕,尖瘦脸老人对尹长风说:“小兄弟,昨天你救了老姚和芝雅,老姚央求我把你留下来,我没答应。好了,不说这些了。现在,就冲你是彩云滇中人还在春城工作这一条,我答应老姚了,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留下来。”
天底下居然有如此怪异荒唐之事?自己拼着性命射杀老虎救人不能留下来,仅仅因为自己是彩云滇中人这么一丁点芝麻小事,反而成了他可以留下来的充足理由。这里毗邻彩云之南,见到几个彩云之南的老乡没那么稀奇吧?这也实在令人难以理喻。
尹长风看着这群在崇山峻岭、在异国他乡生活的会说汉话的彩云滇中老乡,脑袋里的谜团象发酵的馒头,逐渐膨胀开来,这群山民的来历绝对不简单,他们是真正的老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