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公公最后是在莲池中被找到的。
司银玄被谭春搀扶过去时,他已经被打捞起来了,放到了一块木板上,脸上盖着一块白布。
一堆青衣宫人围在莲池旁边,见到司银玄来了,低低地喊了声“九殿下安康”,作势要跪,赵福友大手一挥做了主:“都退开些,别在这儿碍眼。”说着自己也往边上走去,退开了十来步,把这一处留给了司银玄和谭春。
司银玄远远地看见了那个躺着的人影,心口传来一阵阵绞痛,脑子里也嗡嗡的发懵,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若不是谭春一直紧紧拉住他胳膊,他估计要瘫坐在地上。
“殿下……节哀!”
谭春哽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司银玄感觉自己脑子好像清醒了些。
“扶我,过去。”他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像是有人掐住了他脖子发出来的。
昨夜的大雪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莲池中还浮着一团团白絮,水面上有一层薄冰。
司银玄越走越近,能清楚地看见栗公公头发间的冰渣。
天地寂寥无声,耳边只有寒风呼啸,司银玄终于走到了栗公公身边。这短短几十步,他走完像是用了几十年。
他缓缓蹲下身,向着那块白帕子伸出手去,然而手抖得不成样子。
司银玄就这样抖着手一点点靠近了那块白布,捏住了布料一角。他深吸一口气,扯下了帕子,栗公公那张被水泡得发白的脸就这样闯入视线。
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监,嘴微微张着,像是在呼唤着什么,嘴里也有冰渣。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只是眼中再也没有光了。
“栗……栗……”司银玄几度张嘴,却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知何时,他眼前模糊一片,所有的事物都像隔着一层朦胧的水雾。直到他感受到脸上的凉意,他才发觉自己已是潸然泪下。
“干爹!”一旁传来无比哀戚的一声喊,谭春膝盖一弯,重重地跪倒在栗公公身边,腰杆弯了下去,额头触到了被踩实的雪面,久久地伏着。
赵福友这时眼含热泪走上前来,哭得如丧考妣。不知情的人看了,可能还以为他和栗公公有多深厚的交情呢。
但事实恰恰相反,他跟栗公公只是点头之交。
只不过此人历经两朝皇帝,稳坐大内总管之位,当了一辈子奴才,却是奴才中的万中无一的人物,心智超越旁人。
察言观色,拍马逢迎这些自不用说,赵福友最擅长的,是表“忠”。
何为“忠”?
乐主子之乐,忧主子之忧。
如今司银玄这么伤心,他定然要表现得悲痛万分才妥帖。
因此赵福友一开口便是声泪俱下:“殿下,您节哀啊!您身子骨弱,这大冷的天,别冻着您了。”
司银玄只看着栗公公那张惨白的脸一动不动。
那脸上有明显的惊恐之色,栗公公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这般死不瞑目。
“是谁……”司银玄咬了咬牙,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是谁发现的尸体?”
赵福友立马回头质问:“是谁找到栗公公的?快过来把情况给殿下说一说!”
两个小太监小跑着上前,头垂得很低。
其中一个回答说:“奴才小明子,见过九殿下,殿下安康。”
“快说!”赵福友拿着拂尘往他脑袋上用力一敲,显得十分心急。
小明子喏喏点头:“奴才走到莲池边上,看见台阶堆了雪,再一看那儿有一片衣角。奴才走过去扒开雪堆,就发现栗公公趴在那里,一半身子泡在水里,一半身子在台阶上。于是就喊了小黎子过来一起把尸体搬了上来。”
另一个小太监接话:“见过九殿下,赵总管。奴才小黎子,跟小明子把栗公公搬上来后,就去敬事房通知了。”
二人说完就垂手站着,赵福友腰弯得跟司银玄齐平:“殿下,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司银玄摇了摇头。
赵福友挥了挥手,让两个太监退下,自己跟着蹲在栗公公尸体旁边:“殿下,这人死不能复生,您节哀。”
“人死不能复生……”司银玄红着眼睛望向他,“可他不该死的,他不该死的!”
“这……”赵福友也看得出这栗公公是死于非命,但宫闱之内,有多少人能寿终正寝呢?
他思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提议:“殿下,要不就让敬事房的人来处理栗公公的后事——”
“咦?这是怎么了?”
赵福友话没说完,一道隐隐含笑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所有人闻声看去,下一刻,宫人们都不约而同的跪拜下去,口中喊道:“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