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个。”
张鲁不回答,把手中的另外两份报告递了过去。
“这是叶三省同志以……副站长的身份做的船管站全局性工作报告。”
他继续涎着脸笑着说。
杨中接过去,扫了一眼,这次没有细看,而是沉思。
好半晌,才缓缓地说:“小叶喜欢思考,同时也能够脚踏实地地做事,这很好,这三份报告都有价值,我先看看。张站长你先回去把培训的工作做踏实,也写一个报告来,这边我先跟吴书纪沟通一下,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原则上,镇上是同意你们的意见的。”
张鲁回到船管站,直接命令叶三省再把三个报告打印一份给他,同时,立刻把那个培训计划做成报告。
报告其实早就做好了的,放在叶三省的笔记本电脑和U盘里,叶三省最后做了一遍修改和完善,打印出来交给张鲁,张鲁当天下午就送到杨中那里。
下午下班前,刘学文偷偷把张鲁拉到一边,毫不羞惭地说上午他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外面偷听到叶三省说要做培训计划,他做为船管站一员,也是刚来不久,希望参加,希望好好表现证明他在船管站的价值,他可以给培训的船员讲解相关的法律法规。
张鲁心里好笑,刘学文这人他还不了解?有名的贪财如命,笑里藏刀,在计生办就被陈永胜防着,什么事都排除在外,不让他参加,就是怕他坏事,他来参加培训班讲课,那肯定要狮子大开口,自己捞上一把,说不定还会对参加培训的船员私下威胁,从中渔利,——上次杨中刚刚搞了一个环境专项整治,他这边就给王洪渊联系,夸口只要给他一笔活动费,他保证查不到游轮上去,幸好王洪渊没有上当,跟张鲁通气才知道可能上当,气得马上要提刀去跟刘学文摆个清楚。
如果不是吴志奇亲自给他打电话,他才不愿意刘学文来船管站,笑着说现在一切都只是想法,八字都没有一撇,等培训班办起了再说。
刘学文开了车去镇上接高云回县城,路上左思右想,觉得张鲁在培训这事上应该不会分一杯羹给他,立刻神神秘秘地向高云透露叶三省的培训计划,表功自己花了好大功夫才打听到的,宣称这不合规矩,高云可以马上去向杨中举报,或者直接去县上检举。
高云沉稳地笑着应承,一眼看穿刘学文的心思,肯定是捞不到好处才想搅局,他才不会被当枪使。
这一个多月,他联系新水厂的修建,其间的辛苦、麻烦、复杂、琐碎真是一言难尽,他以前对叶三省不以为然,觉得就是抓住一件事就往死里使劲,全力做好,现在自己来做,才明白还真是“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步步歇”,心中有些对叶三省佩服,却也更多妒恨。
叶三省“发配”去了船管站,在他看来那是个不毛之地,远离镇正府中枢,以船管站的业务范围,毫无出政绩的可能,哪知道叶三省居然还能够折腾出这样一个培训计划,一眼可见相当新颖,有很大可能成功,那么,他当然不会乐见其成,能够破坏的话他也不妨伸手相助。
但是首先是要出手隐秘,保证自己安全,干净,——现在镇里很多人都在私下说他是摘了叶三省的桃子,他不能再被人落了口实。
其次,现在明显还不是时机,必须等到叶三省培训班办了起来,收了钱,才能够有把柄可抓。
还有,刘学文让他去找杨中举报,他安的什么心思?没有镇里的支持,张鲁一个人搞得起来?船管站在镇里就是一个最底层的机构,敢开门收钱肯定会首先向杨中和吴志奇汇报,要举报必须向县纪委,检察院,或者捅给海事局也行。
高云舒服地坐在副驾上,认定叶三省这是自己作死,而且搞不好会拉着船管站和镇正府领导一起落水,那么,他该不该提醒一下杨中?
因为年底,因为搞钱,这一次镇正府的工作效率空前的高。
第二天上午杨中和吴志奇碰了下头,然后把综治办和相关的部门召来开了一个短会,中午就把“关于进一步落实安全生产,对镇所属船舶船员进行安全培训的决定”红*头文件就送到了船管站的办公室。
叶三省立刻行动,一下午打了上百个电话,第二天继续联系,通知所有船管站登记注册的船老板,而且当天就把停泊在码头的十一艘船的船员进行了集中培训,收取经费两千多。
重要的是,除了极少数态度粗暴的船老板,基本都表示会安排时间来接受培训,年底之前预约的船员超过五百人,张鲁得意洋洋地向杨中汇报,杨中倒没有多大的意外:叶三省的培训计划前期调查工作和准备工作都很充分,“创意”不错,跟船老板沟通应该没有问题,取得好的结果是肯定的。
再一次,他考虑对这个年轻人的工作安排是否正确。
那天在县正府会议室签订了新水厂的股份协议和三森药业的补偿协议,王洪九突然“揭露”叶三省帮他出谋划策,大家当时微微一笑,心里却是各自心思。
杨中是惋惜和后悔。像这样的事传播出去,——肯定会传播。叶三省基本上在文化官场要被贴上反骨仔的标签,相当于打入冷宫了,他很后悔那天叶三省给他打电话,他应该坚决地阻止。
从事情的整个过程客观来看,叶三省其实是没有错的,相反还为他们彻底解决这次事件立下大功,但是叶三省的确为王洪九“谋划”了,杨中也无法向所有的人解释,——当然,他肯定会向一些关系密切的人做解释。
杨中只能想,或者,这就是年轻人的命运。开年必亏,一出道还是多跌几跤好,比前面一帆风顺,一遇挫折就一蹶不振好一些,他以后想办法拉一把叶三省,等事情冷了后再扭转,而且,杨中自己也将引以为诫,决不跟王洪九这些人拉拉扯扯。
吴志奇稍微了解情况少一些,觉得年轻人因为做了一些事,昨天又在省长面前发了言,被省长点名陪同,可能膨胀了,飘了,摔一下也是因果,自作自受。
徐兰从杨中昨晚接了电话前后讨论的态度分析,这位年轻的镇长应该知道叶三省昨晚去跟王洪九见面,而且后半段讨论杨中态度无比自信,非常有针对性地从几个方面考虑王洪九可能提的要求,今天证明也是对的,所以她对叶三省没有什么多想,倒是佩服这位杨镇长真是知人善用,心如坚铁。
欧阳坚心里恼羞异常。他讨厌王洪九这种社会大哥,非常清楚这些人是如何通过黑恶赚到第一桶金,现在居然冠冕堂皇地坐在正府会议室跟正府讨价还价,在他看来,这是公然跟地方正府叫板,尤其是当面把叶三省提出来,不仅是针对林武,更是赤*祼地羞辱在座的官员。
林武相当惊愕,没有反应过来这其中的曲折变化,叶三省虽然对三森药业的指控提出了详实的数据和实证,充当打手,但那也是一位正府工作人员的正常工作,而且对水厂也同样进行了批评和指控,但是为什么他会跟王洪九见面谋划?他觉得应该找个机会跟这个年轻人聊聊,不是报复,而是弄明白王洪九可能在其中的鬼鬼崇崇。
当然晚上,欧阳坚分别给吴志奇和杨中打了电话,说你们那个工作人员太不检点了,行为非常恶劣,即使没有违法也是违纪,必须严肃处理。
杨中跟吴志奇碰头商量,叶三省有错,是年轻没有经验,但这次事件能够圆满解决,功劳也是很大,不表扬已经亏欠了,要处理那就很过分,可是县长的意志必须考虑,最后还是征求尹先发的意见,这位D政办主任说提前结束实习,分配工作吧。
这算是一种比较老练的处理办法。把叶三省安排到船管站,不在镇正府办公,大家会理所当然地看成“发配”,不罚而罚,不处理而处理。
吴志奇和杨中都认可,都觉得歉然,最后都没出面,连谈话都不跟叶三省和高云谈,让尹先发出面安排一切。
高云不说了,无功受?,叶三省到了船管站,依然保持着那种勤奋朴实的工作作风,毫无怨言,杨中听了反馈放了心,他还是怕叶三省无端受责灰心,哪知仅仅一个多月过去,就又放了这么一个大招。
培训计划倒也罢了,可是那个升级报告,真是了不起。
——用张鲁转述叶三省的话来说,培训计划是治标,升级才是治本。培训只能搞一期两期,能够暂时缓解一下饥荒,但是一旦船管站升级了,各种经费,权限都水涨船高,那时候,几万块的饥荒就根本不在话下了。
这个升级报告,不仅延续和贯彻了这一年船管站递交过的升级申请,重要的做了全面的优化提升,气魄宏伟,目的明确,论证充分,充满期待,杨中想,如果以前的报告做得像这样,县里和交通局也不会连个回复也没有,不知道在哪个环节被刷。
同样的,从镇正府的层面来看,这个升级报告也相当有价值,一旦船管站升级成功,船舶管理办公室不仅能够从行政综合执***公室独立出来,而且很有可能升级为临江镇第五大办公室,这对于提升整个镇正府行政管控,综合评比也是有相当大的助力,所以他和吴志奇都会支持这个升级报告,或者,叶三省也认识到这一点,才这样理直气壮地炮制出这样一份超常的报告,完全不是一位普通的工作人员,而是一位称职的镇正府领导。
一半的副镇长都肯定想不到叶三省这么深,这么远。
还有另外两份报告,船管站那份工作报告完全可以因此把叶三省提升为副站长,游轮污染那份是杨中正在执行的四项重点工作中环境专项整治工作的锦上添花,趁着对工业园区大刀阔斧的整治,也可以把游轮,进而整个镇的卫生这些边边角角做一个全面的犁庭扫穴。
为什么其他人就没有想到过?偏偏是叶三省?
或者,也有人想到过这些工作,可是他们缺乏主动性和责任心,或者觉得事不关已,少说不做就不会错,可是,这些人从根本上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
这三份报告加上那份培训计划书,肯定都会用,那么,叶三省这个人呢?
是让他继续放在船管站?还是安排在一个更加适合他,更能发挥这个年轻人作用的岗位?
如果重新安排,会不会有人捅到欧阳坚那里,让欧阳坚产生某种印象?
算了,一动不如一静。年轻的镇长最后决定,克制了自己强烈的个性。
或者,是觉得重新安排工作的时机不成熟,或者,是觉得在镇正府范围内,还真没有特别适合叶三省的岗位,每一个岗位这个年轻人都会在那里发挥作用。
又想到欧阳坚,这位主持了这次事件解决的县长,在整个过程中没有发表任何一个意见,可是随着水厂的峻工,文化县也跟云阳区一样,得到了省上的表扬,欧阳坚毫不客气地领取这份荣誉。
仅仅因为他是县长。
所以他只需要保持着猛虎坐山之势,自然就有徐兰,有杨中,有叶三省这些人替他冲锋陷阵,扫平障碍。
所以,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又想到蒋尔云。
心里一热。这位区长不算黑马,但能够顺顺利利地上升到区*委书纪,又迈出了人生重要的一步,他为什么要打电话找叶三省呢?
杨中克制自己拔打蒋尔云电话的冲动,觉得应该找个机会跟欧阳坚沟通一下。刘成家不也是提醒过他吗?
没过几天,就在杨中准备再次带队对包括游轮在内的临江镇其它污染企业,污染源进行整治,他接到了欧阳坚的电话。
“你们那个工作人员,叶三省,是不是总喜欢胡折腾?”
县长开口就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