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停住,曹永利气喘吁吁地跑近,一看,怀中是一抱竹笋,沾着泥土,鲜嫩,湿*润,似乎能够闻到那种带着田野的芬芳。
“老师……说竹笋好吃,所以我就赶紧抱了一些……送给老师。”曹永利憨笑着看着叶三省和叶一白他们。
“真送啊,那我就谢谢小兄弟了。”叶一白走过山川大海,也不矫情,过去接过那抱竹笋,放在尾箱一个纸箱里。
大家跟曹永利挥手告别,上了车,高凯程对叶三省说:“有时候我还真不相信,这世上就有这么多巧合?你看这个邓太婆,这个曹永利,这么配合,就像是事先安排的老戏骨一样,我像在《楚门的世界》里。”
“白主任,你给邓太婆和曹永利他们准备的剧本吗?”叶三省问前排副驾的白天才。
“什么?你说邓太婆吗?她在我们村也是个……有经历的人啊,年轻时……算了,都过去的事。她以前是住在山下的,丈夫死后才搬到山上的。”白天才没有听懂,答非所问。
“看来刘家才和叶一白差不多定了,也可以说是被邓太婆一个洗衣架和曹永利一捧竹笋夺了心,做为村书纪,你此时此刻心里是如何想的?”高凯程问。
“这也是调研的内容吗?”
“当然。基层干部工作状态和思想,是我们要了解的内容,同时也是高层希望了解的。”
“我的心好乱。”叶三省笑笑,故意用了大学时喜欢唱的一首歌名来回答。
“何出此言?”
“一方面是期盼有人来,一方面又怕人太多局势失控,还有一个关键点,现在只有一个雏形,具体细节很多方面都没有考虑清楚,比如刚才我们碰到的邓太婆,曹永利这些原住民怎么办?怎么跟将来的艺术村融洽在一起?具体章程?怎么对他们进行培训?如何考虑他们的意愿和经济利益?现在人来了,我才感到自己还差很多工作没做,也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做过这方面的经验,心里非常忐忑。”
叶三省一口气说了一番话,忧心忡忡。
“居安思危,不被眼前的情景迷惑,随时保持清醒和谨慎,叶书纪有大气象啊。”
“高处长真的过奖。实在是这个项目关系着宝来村两千多村民的利益,集资了四百多万,真的压力很大。”
叶三省脸上一点得色也没有,连用了两个“真的”。
回到村委会,潘老酸已经按照白天才的安排在路边摆好桌凳,凉菜已经上桌。
高凯程故意问:“今天这个伙食谁请客?”
“只有我私人了。”叶三省说,“反正赵总已经请过我两次,高处长我也还没有请过,反倒被高处长请了一次,也该我请了。”
“还是老规矩,AA制吧。”高凯程建议说。
刘家才看两人不像演戏,说:“我请吧。我们西川文化中还有一个码头文化,就当我这个新人来拜码头。”
石松乔大笑:“哪有让你们请的道理。我请。不许争了。搞点酒吧?等会老赵开车。”
“我们有八项规定,中午不敢喝的。”叶三省认真地说。
“哦,对,你们是公务员,不像我们事业,宽松一些。”石松乔遗憾地说,“不急,反正会常来的。”
“不喝酒好,可以谈事。”赵政华说,“一喝酒,话题就发散了。”
大家坐下来,叶一白说:“以后我在山上跟村民联合,收购他们自己种的粮食,搞个小酒坊,做土酒。”
“土酒好像叫得太多,不如叫野酒。”叶三省建议说。
“野酒好,我要赶紧去注册这个商标。”叶一白拍桌道。“对,就冲这个野酒,我就算不做工作室,专门做小酒坊也要在宝来山拿块地。叶书纪,这个得产权保护吧?我做了酒,就不引进第二家野酒坊了。”
大家都笑,叶三省没有,严肃地说:“邀请艺术们入驻,我们有一个原则,若非必要,不邀请同质,也就是说,希望以后入驻的艺术家们具有排他性。”
——这其实是叶三省现场的临时决定,并没有跟白天才他们讨论,也没有跟杨中交流到这里。
石松乔也故作严肃地说:“这就从根本上解决了‘文人相轻’的顽疾。”
众人鼓掌。
“叶大师做野酒,我也得做点什么,能够代表宝来山的,比如野笋?野菜?这也是文创产品嘛。”刘家才不甘示弱。
“要说宝来山,还真是一座宝山,山上的土特产不少,可以供大师们开发的多得很。”白天才插话说。“比如我们的酸菜,江城和全省都有名。比如我们的花椒,丰*满劲足,尤其是我们山上的干黄鳝,那不是河里污染过的,也不是用过化肥的田里,而是在山上的苞谷地,小水洼,以前专门有人来收,收去送给城里的领导,后来觉得还不行,亲自来抠,或者请村民抠,抠的时候还要拍视频,以便将来向领导证明这的确是宝来山的干黄鳝。还有各种野鸟,野免就不说了。”
这段时间跟着叶三省,学到了不少,又被叶三省专门指点过将来如何跟艺术家们打交道,一直憋着劲想抢话,表现自己,现在好不容易把准备的话用上了部分,心里得意万分,扫一眼叶书纪。
包括高凯程在内几人都很震撼,兴味盎然。
“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将来……艺术家们入驻后,或者说山上修的房多了,会不会破坏现有生态,那些野鸟野兔,干黄鳝,还会有吗?”刘家才问道。
“我们宝来山能够吸引艺术家以及以后的游客主要靠什么?目前就是我们独特的生态和物产,以及将来我们将打造生活空间,生活方式这些。所以,生态这一点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保护的,这是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叶三省肃然道:“我们的开发,是一种保护性的开发,这样才能够保证我们宝来山艺术村可持续性地发展。”
“这个可持续性的发展是不是也包括将来还会继续开发,比如二期,三期?”叶一白问。
“我理解叶大师的担心。”叶三省笑,“我可以负责地说,我们只做一期,只卖三十块地。不会因为有利可图,就不停地开发,卖地,我们不做这种涸泽而渔的蠢事。我们宝来山,艺术家村所占的开发面积不会超过整个宝来山的百分之十,要尽量保持宝来山的原生态环境。我们说的可持续性发展,不是说在硬件上,而是说软件上,是指支持各位艺术家入驻后带来的生活空间和生活态度生活方式,以及你们衍生出来的其它东西,比如野酒野笋,比如音乐会,画展,陶艺体验等等。”
“说得这么好,我都有点不太相信了。”叶一白笑。
“我们会制订相关的政策,形成制度,文件和合同。”叶三省表情再次严肃,“至少要坚持五十年不变。”
叶一白和刘家才对看一眼,说:“实话说,我们工作性质不同,我们在全国都有不少朋友,全国各地都有根椐地,在西川自然也想做,也一直在找地方,不仅是我们,而是一伙人,只要我们一招呼,三五十人都会过来,叶书纪你限制三十人的规模,相当不错,可是以后万一还有非常值得引进的艺术家呢?”
“可以向山上的村民通过租赁,购买他们的房屋来实现吧。”叶三省应答如流,“山上现在村民五十户不到,你们刚才看见的邓大婆曹永利都是。但是我们有一个基本原则,也是从保护生态出发,租赁或者购买村民的房屋重建,原则上不能超过原来房屋的规模,不加宽,不加高,不能长胖。”
“这个办法不错。”高凯程赞同说,“比如邓大婆那个孙女,到时腾笼换鸟,他们到山下来或者到镇上去租房,读书方便。他们的老房也可以有一个好价钱,直接受益。”
“艺术家可不是鸟。”石松乔反驳说。
他和赵政华跟高凯程不熟,虽然都在省城,但肯定有很多渊源,只是现在不便提及。
“叶书纪你人不错,既原则又灵活。羊群走路靠头羊,宝来山的开发,在你的主持下,让人放心。”刘家才今天第一次直接夸奖。“当然,还有这个地方的民风淳朴,今天也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一个洗衣架就把刘大师打动了?”石松乔问。
“那是个老物件,要说值钱,在一般人眼中也真不值钱,但是要是放到合适的场所做为装饰,你说它值五百就五百,值五千就五千。”刘家才说,“但重要的不是钱,而是邓大婆那种……味道,很让人感觉舒服。”
“还有那个野笋。”叶一白补充说。
叶三省微笑,自然不会为了表现诚实在这时提上一任村书纪可是黑恶势力这种煞风景的事,而是继续他刚才想到的:“我们这三十家艺术家的建筑,会分散在宝来山各个地方,有的向阳,有的向阴,看他们各自选择,相距应该一两公里,有车道和步道联通,建筑应该跟周围的生态融洽,互相补充,配套的我们要做一些陈列馆,广场或者多功能厅,为艺术家们提供更多的活动参考,而这些配套,我们也会邀请艺术家们来参与意见,按照他们的需求进行规划,做成一个比较完善的群居地。”
石松乔对赵政华说:“老赵,我看我们还是先投艺术家村吧。这个比古镇更有做头。”
“欢迎。”叶三省说:“对于资本和艺术家,我们都是热烈欢迎进场,但是呢,这是一个双向选择过程,艺术家们在考察我们,我们也会选择艺术家,比如刚才说的去同质化,我们也有我们的标准和门槛,需要双方坦诚、耐心、积极,我们追求的是双利,希望双赢,多赢,艺术家,资本,村民,正府,社会,各个层面都能够在这个项目中得到期待得到的。”
——跟更高层次的人对抗时,叶三省思维异常灵动,每每捕捉到对方细微的情绪变化,话语中幽隐的意思,触动自己的思考并形成创造性的意见。
——可以说,这些都是他从前没有认真思考,只是隐约有这么一个方向,但是就在饭桌上面对面的交流中,慢慢凝固成形。
吴志奇的电话打了进来,说:“杨书纪的两个朋友在你那里吧?你等会陪他们一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