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去的时候，可以容纳几百人的政府大会场已经熙攘地坐了三分之一，叶三省来不及看看熟人朋友，就已经发现一件诡异的事：主席台不说，台下每个座位的正面都贴着一个名字。

叶三省骇然。

他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看见很多电影电视颁奖典礼，比如金鸡百花奖，台下的座位都贴着名字，可那是没有主席台啊。

而且，既然设置了主席台，最多台下前面几排有桌子的话会放一个座牌，像这样每个座位都贴着一个名字，叶三省可以肯定，西川省其它地市州他不知道，江城绝对还是第一次。

韩局长果然新官新气象啊。

他呆立在座位旁边的走廊，分析了好一会，才觉得应该是按照三县三区加市里的局行来划分的，而且是按照竖行划分区域，这样能够保证每个区县和局行的领导能够坐在第一二排，但是，这会花费多少心思和人力？

光是对一个区县或者局行来参会的人进行次序排列，就需要对整个江城对整个官场有非常熟悉的了解，比如这次文化是县长徐兰领衔，徐兰自然坐在第一排，但是其它参会人员构成复杂，有临江新城，有临江古镇，有县级机关，也有石松乔这样的企业老板，这个排位，绝对是相当复杂。

而义双就更加复杂了。

朱森肯定坐第一排，但他后面的人员就结构复杂了，如果按政府排序，界溪镇几个镇的领导肯定会在后面，但如果按项目排序，那就不同了，还有，石松乔这样的企业负责人，到底是应该安排在文化还是义双的区域？

叶三省笑笑，反正这些问题文广旅局不怕，而且已经确定了，那大家就先听安排吧。他先在第一排看见文化的县长徐兰，然后在她的身后寻找，然后看见了杨中，然后在第十一排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坐下喘息未定，转头张望，便在身旁看见了界溪镇的镇长黎京万，正微笑看着他，赶紧招呼寒喧，然后又看见了岳兴的龙掌门，义双的汪雨，中兴区和云阳的一些熟人，都是点点头笑笑，再往前看，朱森，蒋尔云，彭立尧等区县主官赫然在座，叶三省有些呆住，目光转向主席台，这才明白缘由：

主席台正中的座牌，写着姬中恒的名字。

怪不得凌明山会拱手交出义双一山一湖的主持，也怪不得连蒋尔云彭立尧朱森这些主官都乖乖地坐在台下，来参加这个旅游开发大会，市*委书记既然来给这位新晋的文广旅局局长站台，说明韩小平背景不是一般的深厚。

这也是韩局长无视规矩的底气！

然后他又在台上看见了林远，钟正阳和政协主席的座牌，宣传*部长梅小芬和常务副市长凌明山的座牌放到了主席台的边上，而韩小平则安排在林远旁边，——这也不是正常的排位。叶三省心想，幸好组织部长袁守志和纪委书记刘雁这些没来，否则就成了整个江城四大班子，整个江城常委都来捧一个文广旅局局长的场了。

参会人员络绎入场，人虽多，却很少有人说话，等到开会时间前五分钟，姬中恒领着主席台人员从左前的门进来，会场顿时鸦静无声，只有这一行人轻微的脚步声。

叶三省突然反应过来，这真是一个全市的旅游开发会议，本来会务由政府办来做的，可能是韩小平故意抢过来，通知由文广旅局来下达通知，故意让很多人误解，这是一个噱头。

一个官员玩这种花招有什么意思呢？

当然有。

韩小平的考虑肯定跟叶三省和其他人不一样，你认为他不守规矩，他可能认为这才是规矩，也可能是韩小平急于在江城官员面前树立某种形象，特意选择这种有点“离经叛道”的方式。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义双一山一湖的主持以后转移到了市文广旅局，也就是从凌明山手中交到韩小平手中。

可是，以后这个一山一湖领导开发小组如何正常运行？韩小平如果担任组长的话，那么副组长朱森心里会怎么想？韩小平如果想在一山一湖旅游开发方案中加入自己的意图，朱森又会怎么反应？

一句话，他们之间，谁领导谁？

台上的领导们各自就座，凌明山主持会议，首先简要说明今天这个会议的主题，到位的领导和各区县各部门参会情况，然后首先请姬书记做重要讲话。

“官不聊生”成为网络舆情热点后，姬中恒依然按照一位市*委书记的正常工作正常日程行动，开会，调研，出现在江城电视台新闻联播上，但是这样跟这么多政府工作人员开这样的大会，还是第一次。

姬中恒首先讲解了一下国际国内形势，阐述旅游开发在政府工作中的，尤其是现在的重要意义，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旅游产业相对于制造业和其它产业，更加环保和具有可持续性，韩小平同志来到我们江城，这是省*委省政府对于我们江城的重视和支持，希望我们江城的旅游开发，在韩局长的带领下创造更好的局面。

叶三省在台下认真倾听。这也是他第一次面对面听姬中恒讲话，希望全面感受和体味一下这位江城一号主官的思想和个性。

第一感觉不愧是基层出身又兼具理论素养，讲话很有层次，逻辑清楚，很有感染力，但是后面对韩小平的支持，应该在班子会上说，或者是在文广旅局的见面会上说，放在这里，倒显得韩小平是外人了。

接下来姬中恒的发言让叶三省钦佩不已。

姬中恒话锋一转，毫不讳言地提到了正在网上热议的“官不聊生”，首先肯定这是一件好事，表明我们老百姓参与政治生活的热情增加了，其实我们生活中政治无处不在，几乎所有的人和事都跟我们的政治相关，如果正确引导，把老百姓的这种热情发挥在我们的城市建设和经济发展中去，会产生很好的，巨大的效果。别的城市不说，至少在我们江城要这样做，请梅部长和宣传部的同志们加强这方面的思考，并拿出一些具体的方案和措施来。

同时关于这个话题，姬中恒毫不客气地说，他不以为是批评，如果老百姓觉得我们这些政府工作人员太轻松了，那才不正常，官不聊生和民不聊生如果非要让他做一个选择，他肯定选择官不聊生。当然，这个“不聊生”是一种比喻的说法，希望在座的同志们能够理解它的真正意义，期待同志们能够正确理解并接受，经过三个月的整肃后，我们江城的工作作风要焕然一新，我们江城的同志们都能够打硬仗打大仗打胜仗，承担起我们肩上的责任。

他毫不在意他今天的发言，肯定会马上传播在网上，引起更加热烈的讨论。他肯定早就想好了，从他接受并同意谢浩实施将计就计那一刻起，他就准备正面迎接风暴，——果然不愧是周仲荣选择的接任者。

姬中恒挺前身子，有些俯视台下两百多人的气势，用那一双握着江城权力的手凌空一抓，大声地说：我们有这个信心。

雷鸣般的掌声。

接着，是今天的重头戏。

凌明山请市文广旅局局长韩小平同志做关于我们市文广旅工作进一步安排的讲话。

叶三省注意到凌明山的用词是“讲话”而不是“报告”。

但是这时候的韩小平肯定不会注意到这些，他已经处于一种应激状态，按照早在心里预演过很多遍的行动，轻轻扳下一些话筒，然后微微抬头扫视全场，目中无人。

“各位领导，各位同仁，我叫韩小平，受组织任命，刚刚来到江城市文广旅局工作，心里既兴奋又紧张，兴奋是能够一展所学，为江城四百二十万人民奉献自己的力量，紧张是顿感压力重大，我们江城相对全省，在旅游资源这一块上不算突出，经济实力排在中下，能否在有限的条件下做出闪亮的成绩，实未可知，但是，我有决心也有信心，希望在江城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下，带领我们文广旅局拼搏向前，交出让组织满意的答卷。”

叶三省心里腹诽：你既然首先叫了“各位领导”，接下来不是应该叫“同志们”吗？“各位同仁”不是政府工作会议上应该使用的称呼。“一展所学”是不是也太不谦虚了？还有，这番话，总觉得不该在这里来宣扬。江城人民和江城官场不应该这么重视你一个文广旅局局长的履新，韩局长过于给自己加戏了。

韩小平接着几分钟简单介绍了自己的过去，主要是师从西川著名的学者李明照，学术研究在名实方面，然后话题回到当下整个江城的文广旅工作，他认为要抓大抓重，四要四不要，具体举了义双一山一湖，岳兴无花果节，文化水城，云阳区红色文化基地和中兴区的半岛海岸线打造等项目，豪迈地宣称，做为文广旅局的负责人，他对每个项目都负有不可推缷的责任，所以他将全力为江城所有的文广旅项目争取省里和国家的支持，他也请大家放心，放开手脚，该怎么做就大胆地做，可以毫不谦虚地说，资金的问题各位可以松一大口气，我们不缺钱，只缺项目，只缺好的项目。

台下参会人员都有些耸动：这位文广旅局局长口气未免太大了吧？

【作者题外话】：有时候是在套话，比如现在，比如下一节，但是小说总在故事之外，应该给人启迪，而且，小说还是要守一定的规矩，规则，不能为了S而不顾逻辑和现实。我前几天专门到重*庆去喝酒，问小桥老树，不用打脸和种*马，怎么还可以把小说写得好看？他说深*耕某个领域。我就一直在考虑，需要给读者展现具体的团*委工作吗？真是两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