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三省出了县委大院，步行前往，杨中先一步到达，站在来复桥正中，眺望远方。

文化水街动作很快，元旦前就规划好了，进行了部分拆迁，有几家大型餐饮春节都在加班，修完了主体工程，也有一部分商铺被商家直接利用，就地进行装修，杨中站在桥上，右手边是高低起伏的商铺，左手也是联排的铺面，背后是安静的河流和远处青白的天空，凌乱沉静中蕴含着极大的庄严气象，而杨中，似乎与这种威严的天地事物融为一体。

下一刻，阳光破云而出，金辉洒射，一片瑰丽，为这位县长助理涂抹一道堂皇的背景，叶三省不由停住脚步，恍然间分不清是朝霞映照杨中，还是杨中身后绽放光芒，脑中不由刻下了这幅画面。

等到叶三省走近，杨中说：“元旦那事，你做得很好。我们很多时候，不管是工作也好，生活也好，感情也好，就是理论太多，顾忌太多，或者说是自以为聪明，不敢放手一搏，最后啥事也干不成，造成的结果往往是最坏的结果。你跟我提过‘藏’，我也想过，我的结论是：藏啥！”

他瞥着叶三省：“你可能觉得自己这三年跑得太快，所以想停下来稳一下，夯实因为飞奔而留下的空虚，想法也不说不对，却是未必，你现在是什么？一个副科级，就患得患失，就想东想多，就揣测这个猜想那事，真是莫名其妙！”

“官场之中，纵横家，战略家，下大棋的人太多了，但缺的是什么？是实干事！不管黑猫白猫，你得先抓老鼠。你现在躲在团*委干什么？给我出来，干事！”

“好。”

叶三省虽然没有想到杨中开口就是这样直接地批评自己，却是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

他也不解释自己其实也没有躲在团*委一事不做，这两个月，他自认做的调查研究还是很有价值很有意义。

“先把你的本职工作做好，再把那套文化丛书做好，这些工作都不算难事，我想要你，配合我，继续下一步的工作。”

杨中扫视文化水街两边，仰头：“现在我的心情相当平静了。而三个月前，当这个项目出来的时候，我心里不太满意，带着遗憾，然后呢，是释然和兴奋，期待，终于这个年过完，差不多确定这个项目不会失败后，我的心情也慢慢稳了下来，我现在想的是，该复盘了吧？”

前面的话很好理解。

跟卖东西的道理一样，先看了差的，再看好的就容易上眼动心，

文化水街从水城到水街，也差不多是这个道理，——文化水城听起来更加宏大美好，其实在官员们和相关决策者眼中，却是一个大而无当的烫手货，结果水街这种小巧玲珑的俏货一出来，自然人人喜爱。

但是杨中的思维也未免跳得太快了吧？

在很多人还云里雾里，未窥全貌，做为主持人的杨中，就已经确定这个项目可以成功了？尤其令人匪夷所思的，他居然就要开始复盘了？

叶三省无法接话。

他只知道一点，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领导，狂妄也好，能干也好，公心也好，私心也好，他在文化，绝对算个“权臣”他要叶三省出来配合他，叶三省就基本无法拒绝，因为他总能够“说服”叶三省。

“我的确复盘了一下这个项目，我自己就在上面耽误了大半年，而且前期基本上是一事无成，主要是起手高了，接不下去，要不是你提了一下变水城为水街，说不定现在还纠缠在这个超级大项目中无法脱身。但是现在，水街肯定成功，而且有可能不逊于水城，前景看好，极具发展性，可持续性，说不定将来可能从一点发展到面，兜兜转转，成为水城，还原最初的理想。”

杨中淡淡地说，语气平静，看样子是真“稳”下来了。

“那么杨县要我配合哪一点呢？”

叶三省问。

“这也正是我复盘的结果之一。”杨中笑，“我的复盘也包括了你，我在想，你为什么会突然要‘藏’呢？连一个副科级的团*委副*书记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我这几年是不是也前进太猛了？从临江新城到文化水街，从镇长到书记，又被点名为县长助理，在文化那不用说，是独一份，放眼江城，也算是特例，木秀于林，必须警觉风将从何起，我是不是应该预先做些防守功课？或者说夯实这一段时间快速前进需要补上的基础？”

“从什么地方入手呢？”杨中自问自答，“我想，做为一个即将成为县级干部的官员，我不能给人留下只会做事的印象，我必须要在各个方面展示自己的能力，理论方面，统筹全局方面，行政工作方面，一句话，需要事先做足一位能够独挡一面的官员需要的综合能力。”

——叶三省心里一凛：杨中要提了？应该是。否则杨中不会这样说。不过他到城关镇不到两年吧？就要再进一步，寻也是提拔得太快了。不过，这是好事，至少现在，他跟杨中现在算是“团体”，一个小小的政治联盟，杨中进步肯定会带动他的。一瞬间叶三省心潮翻滚，转了无数念头。

“我这两个月跑完了文化县十多个乡镇，调研基层团组织建设工作，春节期间我写了一个调查报告，杨县你要不要审阅一下？”

叶三省问。

杨中看他一眼，沉吟一下：“团*委的工作毕竟也还是局部工作，县长助理也名不正言不顺，这个报告我就不看了。但你提供了一个思路，比如组织建设，比如乡镇政府的财政问题，比如县域经济和城镇化建设，我考虑一下，看从哪个角度切入，到时你来配合，帮我一起把这个工作做了。”

叶三省心领神会地贡献团*委的工作成绩，杨中同样心领神会，虽然没有接受，但两人间的默契再次闪现，一点就明。

“那还是先把水街做扎实再说？”

叶三省建议。

“水街当然会做扎实。我不是那种好高骛远，碗里还没吃下肚就想到锅里。”杨中笑，“但水街我可以确定，有信心，所以其它的工作，也要逐步提上日程。”

“好久开街？”叶三省再次建议，“端午如何？到时还可以搞一个龙舟节。”

“这小河里搞龙舟节？”杨中不解。

“我们可以搞一个微型的龙舟节啊。比如三五人的龙舟，说不定还会因为逆反宣传，起到意外的效果。”

“想法是不错，但商家们等不了。”杨中笑，“放假前就开过会了，预计四月初就可以开街。那时候不冷不热，正是户外最佳时光。”

“有没有韩小平的原因？”

叶三省突兀地问。

杨中一怔，又笑：“别总是仗着自己聪明，胡乱猜测。好好再想想你自己的事，想清楚了，好配合我。”

叶三省苦笑，这位强势的县长助理面前，那是想没想清楚都必须配合的。

回到办公室，他准备先跟曾凡沟通一下，先得到直接领导的支持，然后把这次调研认为不太合格的团*委书记和团支部书记的名单跟相应的部门和单位领导沟通一下，最好是换人，不能换时再做具体的帮助和引导，反正要把加强基层团*委和团支部的建设这个工作做扎实，保证在文化县，团*委的工作能够顺利开展，如臂指使。

但是在这个工作之前，他还得喝喝茶，听从杨中的命令，进行“复盘”。

他想，或者这半年自己真的有些胆怯了，懦弱了，或者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膨胀了，自大了，选择了另外一种战略。

或者，这是自己的个性决定的？

官场之中，从来没有独善其身的，自己想当万金油，面面讨好不得罪人，那绝不可能，以前王道士就教导过这个道理，只是自己“讨好人性格”一直下不了手，做不出来，这种性格，在官场中会被视为怯懦吧？不为九鼎食便为九鼎烹，很难夹在中间安全无羔吧？所以才会有凌明山周仲荣这样有个性的官员？甚至会有韩小平这种更加极端的表演家？

所以杨中新年第一天上班就会把自己叫去批评一顿。

眺望窗外镀金的阳光，心里充满莫名的激动和期待，在文化县团*委二楼的办公室里，叶三省在心里默默地做了一个决定。

没有誓言，没有仪式，就像是做了一个要去参加一个饭局这样简单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