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吃完，已是九点，夏敏耐心极好，一直不提，也不催，叶三省自己倒是有些焦虑，吕治淮和高雪皎告辞回江城，临上车时，吕治淮对叶三省说：“叶兄弟，你的目标是古寺山吗？”

叶三省一震，说：“是在考虑。”

吕治淮说：“那我就专攻那块地。我回去先做准备，房产行业虽然不算白痴，但也不是专业，我觉得那里可以做高档别墅，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

叶三省实在忍不住，问：“吕兄怎么会想到古寺山？”

吕治淮微微一笑：“你开车专门把我们拉到那里去，不会没有用意吧？这两天我也在想，除了有叶兄弟在文化外，我还应该再找找进入文化房产开发的理由。现在有钱人多，为什么是我？我的优势在哪里？真进入了，要做个什么项目？就是普通的住宅小区？琢磨过去琢磨过来，就想到了古寺山，虽然远在城东新区的边上，偏僻，不引人注意，但如果城东一起启动，就不存在时间问题，那里既接新区，又靠古寺湖，反而是一块黄金宝地。所以叶兄弟，你可以把这块地放在那些大家都盯着的地理位置优越的地一起拍卖，我们容易趁乱拿下。”

叶三省点头：“那块地一直未被规划。需要由国土局来操作。”

吕治淮用力拍他：“反正我相信兄弟你，这边就由你来运筹帷幄了。”

送走两人，夏敏问：“刚才你们到旁边说什么？又有什么阴谋？”

叶三省不敢再提前透露自己的计划，上次就是因为带她去跟何沁柱大师吃个饭，就搞出这么多妖蛾子来，含混地说：“资金问题。”

夏敏问现在做什么，叶三省说宵夜还早，电话及时响起，正是杨中，叫他到办公室去。

夏敏压制住兴奋，说那我先去见个朋友，等你电话。

叶三省站住，看着她，这位江城首富之女，这位他的秘密“情*人”，深吸一口气，无声笑了笑，点点头，转身往县委大院那边走去。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很想跟夏敏约定，如果可行，他就直接给她发一个信号或者给易涛发个信号，让易涛转达给夏敏。他也很清楚，他这样做，以夏敏豪爽的性格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她肯定会从轻而易举中获得的利益分享很大一部分给他，只要他敢要。他同样也清楚，这属于以权谋私，将来事发，完全可以把自己送进监狱，所以在刚才那一刻，一念间，他做了非常艰难的选择。

一念生，一念死，一念得，一念失，一念间决定着数千万股份的命运，也影响着很多人的未来，包括叶三省自己。

最后，他克制了自己。

或者，只是暂时克制了自己。

到了杨中的办公室，一看杨副县长表情憔悴，吃惊地问：“杨县，你不可能还没吃饭吧？”

杨中苦笑：“吃了个面包。你先看看，这是我们的最新方案，也是最终方案，我刚从欧阳书记那里出来，欧阳书记还是下了决心的。”

叶三省一看杨中的方案，基本上还是第一个方案，原则也是依法处理，欧阳坚在这个方案上划了一些，又圈了一些，杨中和叶三省明白这是要保护的对象，但是对于王洪九所在的三家巨头，没有任何指示。

没有指示就是指示，那就是依法严打。

叶三省放了心，心念一动，说：“我们应该把唐局请过来一起研究。这里涉及到一些具体的事项和细节，唐局是专家，也比我们更了解情况。”

——这不仅是表面上分担责任，还藏着更深的含义：万一将来追究泄密，三个人就不好猜测到底是谁。

杨中点头称是，给唐英打了电话，趁着两人等候的时间，叶三省问：“杨县啊，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你说刘耕，他在乡镇也算呆够了吧？按说早该提个正科了，怎么这时候才来团*委？”

“高安培那边，就是直接用的吴艳鹏这事，传唤王洪九协助调查，但是王洪九可能害怕进去了就出不来，一直失联，所以请示了欧阳书记后，公安那边直接把王洪九列入追逃名单。”

叶三省啊一声，心想这还真简单，一代枭雄很可能就这样结局了。虽然王洪九可能还有他的回击和翻身的招数，还有一些关系，但文化方面既然这样摆明了态度，王洪九绝对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在江城招摇了。

心里不禁有些恍惚，人生在世，昨晚泼天富贵，今日丧家之犬。突然间又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心软。夏敏可以合作，但绝不能违法犯纪。

“你说刘耕，你们应该好相处，他这种谨慎过余的人，其实是没有攻击性的，诸葛一生唯谨慎，所以最终无功，你不用担心他，倒是他可能一直在担心自己。”

说了王洪九，杨中才回答叶三省的问题。

“为什么？”叶三省继续问，“因为乔书记？”

“肯定是因为乔中华。”杨中笑，“我不知道刘耕到底在担心什么，或者是因为知道了一些乔中华的事，或者是看出了些什么，所以他早早地逃离乔中华，用了好久，才淡化他是乔中华秘书这个标签。他别无选择。”

“那我也祈求周董事长千万不要出什么问题啊。”叶三省笑道。

“我的领导马麟还行，这届书记当完，说不定还有机会上升一格。”杨中若有所思，“说来我好久没有向老领导汇报我的工作和思想了。你提醒了我。”

他立刻走出办公室，给马麟打电话。

叶三省好生羡慕这种随便的领导和秘书关系，他在周仲荣面前，就相当的保守和拘谨，一会杨中回来，坐下说：“以前的官员，地方工作的阻力主要在哪里，不是穷，不是刁民，相当大的一部分其实来自于地方豪绅。地方豪绅与官员虽然都属于当时的上层建筑，统治阶级，但两者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有合作也有矛盾。

“主要矛盾就是地方豪绅利用在当地的关系和人脉，为了私利，用各种非法合法的手段霸占钱粮，而地方官员承担着替中央政府收税纳粮的任务，完成不这个任务，就要受到考核，受到处分，所以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这是地方和中央的矛盾，也是皇权和士绅的矛盾。”

“这种矛盾必须取得平衡，无论哪一方过分，都会引起社会动荡和危害，甚至改朝换代。”

“具体到我们现在的工作，其实也有一些这种矛盾的变异。王洪九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地方政府的工作，城东规划用地就那么多，他全部捏在手里，已经影响到了我们文化的发展战略，这是最深层次的矛盾。至于他违法犯纪，更是罪上加罪。”

叶三省心里震撼。这样的话题也是杨中第一次跟他说，难道因为这一次战争，他们的关系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更加牢固而信任，成为了“战友”？

“杨县，你说这话，让我想起一个人。”叶三省笑道。

“谁？”

“柱大师。”叶三省回答，“江城六中的历史教师，可能是历史书读多了，心里装满权谋之术，喜欢给人上课，却也真有本事，对很多人事，一针见血，入木三分。”

“我知道他。”杨中淡淡地说：“他跟欧阳书记关系不错。”

“他跟何沁关系也不错。”叶三省适时地补充。“我上次去找何沁，他也在场，而且在替何沁出谋划策。”

这也是给以前的行为打上补丁，将来好解释。

“他影响不了欧阳书记，何沁这次，我知道王洪九那三家公司里面，有股份就是她的弟弟代持的，但这次，她也保不住。”

叶三省心里一松，却也有些惘然。这句话从杨中嘴里说出，基本上就宣判了何沁的死刑，同时也断了夏敏的妄想。

“这份就不用给唐局看到吧，另用一份来讨论。”

叶三省听见了脚步声，这种时候，应该是唐英，他收起茶几上那份有欧阳书记笔划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