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洪涛准时到达，然后在开着的门上敲了敲，看着叶三省：

“叶主任？”

短发，眼镜，清秀的脸皮肤白得惊人，幸好身上那股沉稳的气质压得住，明显的缺点可能就是沉稳得过了，显得有些矜持，这是叶三省对这个年轻人的第一印象。

“小康，过来坐。”

叶三省丢下手中的工作，转身招呼。叶三省正按自己的设想，在会客室给欧阳坚布置一个办公场所。

两个人在沙发坐下，高建才乖巧地倒了水过来，再继续他的工作，忍不住侧耳倾听。

“叶主任，我来之前打听了一下，知道欧阳书记要到我们岳兴，叶主任你也过来了，我想你找我干什么呢？是不是想给欧阳书记找一个秘书，是吧？”

叶三省愕然，高建才停住了手中的工作，连正在帮张方红达线的王勇也吃惊地转头来看。

“小康，我们第一次见面吧？”叶三省迅速恢复平静，微笑着说，“你平时跟人说话，都是这么自……接吗？”

“叶主任，是这样的，正是想着现在还跟叶主任初见面，有话可以直说，所以我就直说。我父亲也跟给我打了电话，所我不得不赶来跟叶主任见一面，其实，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一个电话就可以解释的。”康洪涛依然一副不卑不亢的表情，“我现在，对我的工作不仅仅是喜欢，而是热爱，而且我第一次带初三，是从初二带上来的，跟同学们很有感情，马上就要中考，见到成绩了，他们的也是我的，所以我是真不想离开讲堂，请叶主任谅解和包涵。”

高建才又妒又羡，王勇张大了嘴，叶三省苦笑：“对不起，让你辛苦跑一趟了。是我没有考虑周到，真是一个电话就能够解决的事。耽误你的工作了，小康，你回去吧。”

“谢谢叶主任。”

康洪涛起身跟叶三省握手，点点头，也不看其他人，转身就走。

他从进门到离开，没有超过五分钟，手也没有碰一下水杯。

叶三省也没有相送，连起身也没有。

这个时候，叶三省已经在心里做了决定：就是这个年轻人了。

不是因为康洪涛的拒绝激发了叶三省的某种逆反心理，那是小说中的套路，而是叶三省发现了这个年轻身上的很多优秀品质：聪明，正直，热爱，信仰，尊严等等，有一些，是叶三省曾经有过，现在正在渐渐失去，或者说是“隐藏”起来的。

他的聪明是最重要的，直接推论出叶三省的目的；而在这之前他做的信息搜集和处理工作也是有效的，这也符合叶三省喜欢做预案的嗜好；还有对权力的藐视。

更重要的是他的个性，由此带来的信任，这是刚刚面试的五个人无法比拟的，尤其是现在叶三省和欧阳坚要面对的困难，尤其需要彼此信任。

张方红工作完成，离开的时候，叶三省送他到酒店门口叫车，然后给高雪皎打电话，说了他刚才跟康洪涛见面的情况，也说了他对康洪涛的肯定，康洪涛是目前所有备选名单中最可取的人，虽然不一定是最合适的，因为一个秘书跟一个优秀教师之间，还有着巨大的个性、技能、方向区别，但是叶三省认为康洪涛值得培养，将来不仅会成为一个很合格的秘书，也很可能成为一个很有前途的官员。

高雪皎不满地说，我觉得我也可能成为一个很有前途的官员，叶主任怎么不提拔我一下？

叶三省继续说，要说服这个“自以为是”的年轻人，需要一些委婉的技巧。可以从责任，理想，正义，跟邪恶斗争，发挥更大的价值等方面，还可以对他许诺，将来可以重新回到课堂。叶三省请高雪皎把这些话都转给康洪涛的父亲康斌，请康斌说服儿子。

最后，叶三省“不顾脸面”地说，康斌是一个正义感很强的人，这些年肯定遭遇过不公平的待遇，或者某些挫折，或者在二中也可能受过排挤冷遇等等，也可以直接暗示康斌，用这个来刺激康洪涛。

高雪皎说叶主任，我发现你突然变得奸诈凶残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愉快地做朋友。

酒店的工作做完后，高建才告辞。

告辞时，高建才看着正在接听电话的叶主任，迟疑一下，说：“叶主任，我想跟你说句话。”

叶三省点头说好，结束电话，一起走到房间外面。

高建才深吸一口气，看着叶三省，说：“叶主任，我非常想抓住这个机会，非常想给欧阳书记服务。我也觉得我能够胜任这个工作。然后，我斗胆猜测叶主任可能会觉得我不值得信任，但是叶主任可以查一下，我家世清白，工作这么多年，没有跟任何……人有非法行为，也没拉帮结派，所以想请叶主任给我这个机会。”

年轻人的声音在颤抖，非常紧张，叶三省淡淡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给我说这段话呢？”

高建才再次深呼吸，鼓足勇气说：“我觉得刚才……康老师很不错，我刚才在大厅看过这次的其他四个人，我不担心他们，但觉得康老师很……厉害而且不受拘束。”

“彼之砒霜，我之蜜糖。”叶三省淡淡地说，“你猜测我可能不信任你，为什么？难道你没有想过，光是这句话，我就可以认为你在挑拔我和向主任的关系？”

高建才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对不起叶主任，我没有想过。那我……收回刚才的请求，我走了。”

叶三省看着年轻人微微有些颤抖的背影，心想倘若你再坚持一下，秘书可能依然不会是你，但至少能够给我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不由得一阵怜惜，蓦然间一惊，倘若这是向前故意安排，故意要让自己生怜？

再一转念，觉得自己草木皆兵，把情况想得太复杂了。又一转，想初来乍到，岳兴的情况本来就不简单，再怎么想得复杂，料敌从宽都是应该的。

晚上跟岳兴各路公安英豪一起喝酒时，接到云天明的电话，询问叶三省下午布置的作业怎么做。

云天明是下午面试的秘书人选之一，由组织部推荐过来，现在在县文广旅工作，叶三省刚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很熟，然后想起是《三体》中有这样一个名字，再想云天明出生的时候，《三体》可能还没有构思，应该是巧合撞名，心里好笑，下午面试的时候印象不深，感觉一般。

叶三省反问小云你想说什么？

——其实这次面议的五个人，年龄都跟叶三省差不多大，可是叶三省叫起他们小云小高来，相当自然。这不仅是因为职务，也是因为叶三省的经历和心态。

云天明在电话那边嚅嗫着说，我不知道是说真话还是写一篇官面文章。

叶三省平静地说，我安排这个题目，就是想看到你们对于岳兴县，目前最真实的感受和思考。

云天明还是没有罢休，继续问，我写这个，只给叶主任你看，还是要给其他的人看？

叶三省这下明白云天明的担忧了，怔了一下，说我们会公正地公平地讨论你们的思考的。

云天明听懂了，迟疑一下，说叶主任，其实我很早就知道您。我妹妹还写过你主持的文化丛书。

叶三省一怔，幸好酒还没有喝多，想起应该是谁，问，云小羽？

云天明说是，她非常高兴能够参加文化丛书的写作。

叶三省挂了电话，想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都这么直接一点也不含蓄吗？康洪涛到高建才，再加上现在的云天明。

云小羽他见过，一个相貌普通，胖乎乎，性格活泼的可爱女生，笑起来像爆开的豆角，她居然写的是云顶古寨，实在让叶三省难以接受，可是这是杨中打的电话，叶三省不得不听从领导指示。现在云天明故意提起他妹妹，自然是想表示他们跟杨中的关系。

叶三省冷笑，只要杨中不打电话，他就要按自己的考虑来行动，而且，即使这件事杨中打电话，他也可能不接受，并且也无法接受，因为这件事最终决定权还是在欧阳坚那里，杨中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肯定不会打这种电话。他上次打电话直接命令叶三省让云小羽来写，是因为那本书无足轻重。

回到酒桌继续喝酒。

王勇这种人，自然到处都有无数的狐朋狗党，由他出面，几乎把岳兴县公安系统各个功能部门包括龙台派出所的重要人物都请到了，当然，也不仅仅是王勇个人的魅力，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欧阳坚和叶三省两人任命的消息已经开始传播，这些人已经清楚叶三省的来头，都想抢着来看看这位江城官场的传奇人物，岳兴新一任县委书记的前锋尖兵。

酒局快结束时，康洪涛打了电话来，语气非常不高兴，说叶主任，我想找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