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

现在大部分地方政府都很依赖土地财政，国土局和住建局都属于主官盯得很紧的部门，叶三省整理的名单欧阳坚几乎没有调整，住建局长一进县委书记的办公室就大拍马屁，说欧阳书记你人未到，那些冥顽不化的开发商，都吓得纷纷动工，而且拖欠了很久的土地出让金都主动向国土局交纳或者申请延期，反正态度是好得不得了，全都是欧阳书记的威风。

他这马屁拍得，连收缴土地出让金的国土局的功劳都抢着表了。

但这马屁也拍得的确到位。林远专门跟欧阳坚打电话沟通时也提到了这事，林远看重的是“说明组织对你的安排是正确的，合适的”，住建局长这是搔到了痒处，而且，这也算是岳兴的局行领导第一个表态投诚的，虽然无法确定住建局长内心真实想法。

跟着就是国土局。

国土局长揣了一份规划图来，一边表功一边描绘他对于本职工作的敬业和专业，同时含蓄地批评凤台经济园区的规划工作，批评魏群独行专断，不按规划，全凭个人好恶随意就把园区的地分配给企业和个人。

一般来说，一个局的工作都安排了四十分钟左右的汇报，有时欧阳坚多问几个问题，时间就会超过一个小时，基本上，就在这段时间里，县委书记对这个局的工作，对局长这个人，就有了自己的评判和考虑，以及某种可能性的措施。

所以很多官员都很在意第一次向领导汇报工作，人生只若如初见，欧阳坚随时可以摘掉他们头上的帽子，也可能赏识他们的工作而提拔，他们对这一次见面，无不绞尽脑汁，要求表现得最好。

同样的，欧阳坚也相当重视这一个工作，这一周除了必要的会议和活动，他全部用来跟全县几十个局长们见面，他希望能够在这些人的工作汇报中，更加深入地了解岳兴的情况，并且可能从中受到启发，产生某些治政思路，打开岳兴的局面。

然后是教育，医药，工商，公安等……

叶三省负责了接待工作，联络局长们，寒喧，延请，倒水，有时还要配合欧阳坚进行敲打，传递欧阳坚不方便直接表达的意思，康洪涛进步很快，第一天跟在叶三省后面，从观察，请教到实践，第二天下午，就基本上手，能够自己独立安排各个局行的汇报工作。

结果这天还没下班，康洪涛就向叶三省请假，说晚上有人请他吃饭，不过叶主任要是跟他一起去的话，对方肯定欢迎。叶三省问谁，康洪涛说教育局长，汇报工作的时候留了电话，然后就给他发短讯约吃饭，他已经答应。

叶三省控制住内心的情绪，说好，你去，欧阳书记这边有啥事我先给你顶着。

转身到欧阳坚办公室说了这事，两人都不禁觉得好笑。

康洪涛还真是个异数。

人家做秘书，都是小心谨慎，生怕逾雷池一步，做错了事惹领导不高兴，尤其是新秘书，康洪涛倒好，这才到任多久？就敢“明目张胆丧心病狂”地接受人家吃请，而且是他以前工作单位的领导的领导。

可能也正是因为请吃的人特殊，康洪涛才答应吧？

欧阳坚和叶三省倒不担心，尤其是成功应付柯方唐后，两人都对他增加了好感和信心，至少康洪涛去吃这个饭，肯定不会犯错误，回来，他肯定会对他们有交待的。

一想到曾经的领导的领导现在谦卑地请康洪涛吃饭，康洪涛心里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奇妙感受？他又将如何面对？欧阳坚和叶三省都觉得有趣。

然后欧阳坚说，一般区县，像以前的文化县委办，都是三个副主任，一个副主任专管文字材料，一个负责会务，调研等，一个负责后勤，机要等，岳兴真是特殊，因为张兵不管事，连县委办都一直只用了两个副主任，他还是想补齐，再增加一个副主任，让叶三省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叶三省笑，我就是副主任，副主任推荐副主任，比小康的这个饭局还有趣。沉思一下，说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对岳兴真的还不熟悉，刚来，打交道的人也不多，要不再等等？

肯定不会再从外面比如文化县委调人了，但要在岳兴选，还真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叶三省建议等一段时间，接触了岳兴更多的官员后，再作选择。

欧阳坚沉吟一下，最好还是尽快，你先帮我物色一下，不然我还是让组织部考虑。

叶三省接了这个任务，心里有些好笑，倒也明白欧阳坚的心情，想要破局，想在尽快在岳兴开创新局面，就得做大量的工作，而工作就需要人，固然要依赖岳兴现在的官员，但欧阳坚还是希望自己手中尽快掌握一批由自己提拔任用的帮手，比如叶三省，比如康洪涛。

晚上在宾馆自己的房间里正在思考欧阳坚的任务，也在思考整个岳兴的工作，尤其是经济工作，康洪涛的电话打了进来，兴奋地叫他去宵夜。

叶三省一听他的声音就是差不多到状态了，应该去看看，反正也闲得无事，问他在哪里，十五分钟后，在状元街一家名叫根椐地的酒吧找到康洪涛和他的五六个朋友，坐下一介绍，都是高中的同学，叶三省心想，康洪涛这时候能够叫人出来，看架式还来得比较齐，自然是因为他是县委书记秘书的原因，可是清一色的同学，多少也说明康秘书以前的社交圈子比较单纯。

康洪涛的同学据他自称都是平时处得比较好的同学，而且都属于体制中人。康洪涛说他们当时高中是火箭班，一个班五十个人基本上都考上了，一半是一本，这在一个县城，属于非常耀眼的成绩了，但是大学毕业后，一大半都没有回到岳兴来，天南海北，只有十人左右考公，在座就有三位，其余两位在电信局和石油公司，叶三省用心记忆，这些人将来都可能在岳兴用得上。

康洪涛首先“汇报工作”，得意洋洋地说他为什么要去吃教育局长的饭？就是想看看当初高不可及的领导，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和心思在搞岳兴的教育工作。他的理由也很充足，现在他离开教育战线，有很多教学心得，教学思路，同时还有一些对当前教育工作的不满和批评，要向岳兴教育工作的主持者反映，这是一位优秀教育工作者的心血，所以教育局长应该请他吃这个饭，他也吃得心安理得。

至于局长肯定是因为他是书记秘书请他，他才不管那个理，但是局长功夫到家，不仅请了校长作陪，还找了在他在水利局工作的同学姜学军来作陪，他就更高兴了，所以喝到了位，但现在肯定不会醉，所以才会请叶主任出来宵夜。

康洪涛小声对叶三省说：“叶哥，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从前天中午杜二姐笼络我，——我如果冲动的话，很可能睡了这位岳兴的名女人，当然，我是小鲜肉，是她睡我。然后再加上今天局长请我吃饭，局长啊！以前校长一个月都可能跟我说不上一句话，你知道我们岳兴有多少所学校吗？两百七十多所，当然，其中一半是幼儿园，然后是小学有七十所，初中四十所左右，高中十一所，还有几所特殊学校，你想想，这么多校长，局长平均下来同样一个月也跟他们说不上一句话，但是今晚，局长就专门请我一个人，还巴巴地叫了我以前的校长来作陪，叶哥，你那天叫我直接去跟校长说，我听了，对，教导主任算个毬，校长也算个毬。然后我这几个同学，我一到县委就给我发了短讯问候，说要约酒，庆祝，呵呵，平时其实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这个穷教师，臭老九，是靠边站凑数的，但是今天，我是主角。”

康洪涛说话的时候，特别挨近叶三省耳边，可是他的小声实在没有控制好，叶三省不敢确定他的几位同学是否听得见或者听见只言片语，不过也没有关系，年轻人才接触到权力，将来还有很多这样的时候和感受，慢慢才能够被训练成一位合格的秘书和干部，目前可以确定的变化是，康洪涛不再排斥县委工作，开始融入，甚至享受，这是一个不错的开端，叶三省希望他还能够保持着理想主义和正直善良，保持跟他父亲一样的嫉恶如仇。

宵夜完，叶三省懒得送他回家，反正酒店可以再开一间房，两人一起回到凤台大酒店，临睡前，叶三省想起欧阳坚安排的工作，问康洪涛：你在岳兴，有没有能够信任，同时又有能力，最好又是副科级的官员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