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前尘·一】蜀城旧雨
“一百一十七年前的太极宫之变里,一位亲兵非常确认自己亲手割开了昭文太子的喉咙。但是在十年后的四王叛乱中,众目睽睽之下,也是昭文太子率领三百骑,劝开了太原的城门。”
“死人怎么能复生?”
“因此,这是《存意经》第一次留下痕迹。”
张思彻的手很稳,针一样的细笔最后颤动了几下,把落款留在了信的末尾。
文书低头看去。
“好,劳烦了。”
这时他下得马来,缓慢活动着连日飞驰之下僵痛如裂的腰腿,一边眯眼望着这座客栈,只见青青障障的背景上,有条白色的飘带。
离开神京,他心情就总是轻松很多。
其上竖写一道小字。
“……有时监视是双向的,恐怕白飞萍调查这道医的时候,这道医也早就盯上了他。咱们询问的信一去,触草惊蛇了。”
张思彻摇摇头:“不知道,也许完全没有关系,当时这件事确实太不重要,台里没有留档,更没有深究。只令当地的一位同僚——叫做……白飞萍——稍作监视。直到十天前,台里开始追觅《存意经》的痕迹,又因祝怜我的传信续上了将军府这条脉络时,才想到这位【邙山道医】,于是我们去信向白飞萍询问。没希冀有什么收获,更没预估到什么危险,因此我们传信时都没用魂鸟,而是走的官驿。”
男子回过头来。
这凶鸟乖顺不动。
“有耳闻。”
“这事其实有些费琢磨,白飞萍若掌握了什么要紧的信息,何不早些主动上报;若没掌握,那人又何必杀他,难道偏偏赶巧?”张思彻摇了摇头,“也许是我们害了他吧,但是仙人台没有枉死之人,咬过人的蛇更没有再放它逃走的道理。这事又或许牵扯《存意经》,接下来咱们就主要办这件事,其他的活先放放。”
抬眼看去,一位年轻乐师端坐拉着曲子,青服水袖的女子正在台上歌舞,真是唱作俱佳,正到一处快板流水,那曲调熟悉得很:“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
“《存意经》还能叫人生出猫来?”
那脚步声上了廊道,鞋底和铺砌的薄雪挤出一些尖锐的声响。这显然是噪音了,张思彻抬头看向房门,稍微顿了下才继续道:“就在几天前,祝怜我给左相府邸递了一则消息,说她当年从将军府中救出来一個女婴,二十年来暗中抚育长大,乃是魏照劫的孤女。”
“哥儿是从哪来,要不要小店代为通传姓名?也好让神宵门接待。”
“这次若真与《存意经》有关,事毕后.你大约就可以升任鹤检了。”
张思彻抬起头来,微笑示意:“久见——事情都知道了?”
男子点点头:“来取案卷,劳烦了。”
“二十九年前,大将军魏照劫的夫人因当街刺死福王获罪,但她被处死十天后,大将军就续弦了一位样貌俱同的女子,言称是夫人的胞妹。”
文书点点头,还是轻叹道:“魂鸟飞来要时间,我们再发人过去又是几天近十天过去,这蛇咬完人,恐怕什么证据都留不下了。”
“行,我理会的。”
男子随手接过,微一点头,便转身而去,衫衣微飘。
“四王叛乱时昭文太子麾下有位心腹裨将,叫做赵余平,叛乱平定后此人和昭文太子一同伏诛,但是他的一个小儿子却不知所踪。而之后十来年里,泰山药庐里出现了一脉赵姓长老,这一脉后来便是魏夫人的师承。”
自打过了澧水下游,这些山峰就变得越来越高,而随着阴雨连绵,天空则降得越来越低。碧峰塞满了天空,路蜿蜒在峰底的夹缝里,周遭是翠竹、冷石、露草、寒雾、打在身上的针一般的凉雨以及偶见一瞥的铁一样的大江。
“二十年前将军府满门俱灭,本来线索就断在这里了。”
客栈大堂中灯火熠熠,对门摆一张案桌,两侧垂下白幡,桌上立着一方沉重的灵牌,数十根蜡烛的光微微摇曳。
“在前朝元贞十二年,盛贵妃诞下一只裸猫,以妖论死。”
“死了?”
“这未免有些……”
越沐舟立刻想起白飞萍这位素未谋面的同僚,若他并非“失踪”而是办了葬礼的明死,一些事情是需要重新考量的。
门外廊道的窗户又没关紧,风雪穿堂而过时有变调的呼啸,在安静的屋中听得一清二楚。不过自然之声往往并不被喜静的张思彻归为嘈杂,很多时候它们反而是有效的隔膜。
三层连两院的小楼蒙在雾里,隐约的咿呀传出来,门额上“迎来送往”四个大字金色早已残褪,打湿后与木色融成一体,愈发难辨,而从屋檐上垂下来一条尺长两指宽的白布条,颜色倒是很新。
“在廷新来此任,还不太熟练。”张思彻微微歉意,而后转头示意,微笑道,“交给这位巡检大人吧,专司捕蛇的来了。”
“《存意经》到了她手上?”
二月廿五。
张思彻摆摆手,唤来一只妖异的黄瞳青鸟,小心地把写好的小筒固定在它细利的爪上:“也劳烦你一事,顺便带上它,也是往西南去的,出京后放飞就好。”
男子笑了下,摆了摆手,推门出去了。
“有没有用咱们说了不算。”张思彻拿起晾好的小笺吹了两下,触了触墨迹后卷起放入小筒中,慎重地扣好盖子,“任何信息都要不删不改地录上。”
男子看一眼旁边低头奋力快笔的文书:“你这信要用得上【琉青】来传吗,给谁?”
越沐舟掀帘而入。
“本来?”
他实在烦恶那种捉迷藏一样的敌人,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到处是真真假假的信息,案子里充满了面具、圈套、谎言、内奸、易容、假身份……诸如此类。
“.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啊!哥儿既然不是神宵山的客人,那便罢了。”丁小二挠了挠头,表情简直有些懵然,越沐舟几可读出他心中的想法——“不找神宵门,来这地界作甚,捉长虫吗?”
越沐舟含笑指了下这条带子:“冒昧一问,贵店近日有亲友过世吗?”
“祝怜我和这个道医是什么关系?”
片刻之后,文书终于搁下了笔,把用一晌午写好的材料尽数封装好,盖了一个小红印。
这时候,那“咯吱”声终于来到了门前,文书手下快笔不停,已抬起头准备喊“请进”,正是北衙重狱中忙碌出来的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