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这个时候他见过她,那时候她眼角眉梢都是狠戾之气,浓重得让一张清秀粉脸都狰狞起来。也不过就几个时辰,她竟变成这样了……
与夜子然一样,他是看着夜悠雪长大的,这么多年的相处,她一星半点的改变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更何况如今这般性情大变。
那么,她还是夜悠雪吗?难道是替身?不!他瞬间推翻猜测,整个皇宫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夜悠雪一举一动不曾离开过他的视线,不可能会有人移花接木。
可她确实变成不像她了……
“相爷,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夜悠雪眨眨眼,试图转移话题。
君墨染看向她,慢慢地抿起浅色薄唇,“臣没有任何问题。殿下既然对臣做了保证,臣相信殿下不会再犯。”
夜悠雪的改变,未必是一件坏事。
倘若可以将一切都控制在某个范围内,他可以对她的变化不闻不问,但前提是,她不能再这么胡闹下去。
“啊……”夜悠雪的紧张感并没有因为他所谓的“相信”就减少半分,事实上,她现在更紧张了。
君墨染眼底划过一道光影,他往后退了一步,对她恭敬说道:“明夜子夜,先帝出殡前往云陵,这是先帝的遗诏,可先皇夫并不葬在云陵,殿下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母皇留下遗诏,自然是按照遗诏行事,至于父君……”夜悠雪的记忆里清清楚楚显现着答案,她微微一笑,道:“父君就还是葬在琅嬛山庄吧,这么多年了,没有必要把把父君的遗骨迁回云陵合葬。”
“是,臣遵命而行。”君墨染低头,平静回答。
未了,他又说,“明日先帝出殡后,殿下可代理朝政,臣会从旁协助,直到陛下登基亲政。”
她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再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我说相爷,朝政什么的都是浮云,有一件事对本宫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定要你一个答案才行。”
君墨染挑眉:“陛下说的是……”
“是本宫和相爷的喜事啊。”她非常不知羞,说的理所应当:“母皇丧事结束,本宫登基为帝,相爷看婚典是和登基一起办呢,还是另行办呢,呐,原则上本宫是赞同双喜临门啦!而且本宫觉得,相爷要是能以皇夫的身份帮助本宫,应该会比现在更……”
“殿下!”君墨染打断她的话,素白的俊颜上一派清高,“臣身为南晋丞相,不可能、也不会对殿下有异心,且殿下的婚事攸关社稷,不是殿下想要如何就能如何的。”
拒绝!
就算说得再怎么委婉,他也是在拒绝她……况且,他的话一点也不委婉!
平生第一次表白就被拒绝,夜悠雪的火气飘忽忽地涌上来,她按捺着,轻声问道:“相爷的意思是,不能嫁给本宫,对不对?”
“对。”
“而且,相爷的意思还是,本宫将来喜欢谁都不重要,因为本宫的皇夫必然是在各方势力中遴选出来的,是不是?”
“是。”
“就算对方是个丑八怪,三头六臂,本宫也必须得忍?”
“当然,臣一直觉得内涵才是最重要的,而且,臣知道这世上没有人会长三个头,六只手。”
去你的内涵!去你的妹三个头!去你大爷的六只手!
老子要的是“表里如一”,要绝色容貌,也要绝顶聪明,更要有治国安邦的高超手腕,全天下除了你君墨染,老子还可能选别人吗?最重要的是,老子看上的就是你君墨染啊!
努力压制的火气冒出了头儿,夜悠雪磨牙霍霍,“难道相爷不觉得,本宫喜欢谁也很重要吗?”
“对臣来说,江山社稷才是最重要的。”他低垂长眸,一板一眼的回答:“身为女帝,陛下应该比臣更重视南晋的天下。”
彻底被他激怒的夜悠雪只想仰天长啸:到底是哪个王八蛋要她当女帝!明明她自己从来没说过要当的好吗!
“夜深了,臣告退。”君墨染压根儿无视她的悲愤,敛袖施礼后,扬着一头银发,在桃花纷纷中优雅地离开了。
所以说,君墨染你是打死不做我的夫了?
夜悠雪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抬眼,见他清隽的背影远远而去,咬牙切齿,指天发誓。
“君墨染,这辈子我一定要把你弄上我的床!!”
沉睡的意识飘忽在半空里,周围浓雾不散,她奋力地在雾中奔跑,想找到一个出口,逃离这地狱般的日子。
蓦地,她眼前闪现出各种画面,现代的别墅中,少年少女们双手瑟瑟发抖,却那么用力的将手中的匕首刺进对方身体里,努力地争取活下去的机会,而满地尸体中,她看到自己拼命往前爬,浑身沾满鲜血,哀嚎声几乎要刺破她的耳膜,突然一个人冲到她的背后,带血的刺刀就那样穿过她的脊背从前胸透出……
“啊——”夜悠雪猛然坐起身,脸色惨白,冷汗淋淋。
寝殿外像是听到动静,贴身的宫婢连忙推门而入,侍卫们已经候在了门外。
“殿下?”她一边轻唤着,一边快速走到蟠龙床边,却在下一瞬惊叫出声——
夜悠雪双目赤红,如染鲜血,杀气泛滥的眼眸里糅杂着残忍和冷森。
她似乎感觉到了有人靠近,扭头的瞬间闪电般出手,拉过离自己最近的太监,单手揪着他的头发,想也不想就往床棂上砸!
“啊!”太监毫无防备,眼看自己就在脑浆迸裂,死在这里。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时,夜悠雪好像突然清醒过来,停了那杀气腾腾的动作。
“殿……殿下……”另一个年轻女子咽着口水,在夜悠雪的气势下,一动也不敢动。
夜悠雪呆呆看着那几乎要吓傻的太监,许久后,她颓然松了手。
太监死里逃生,双膝一软,噗通跪在地上。
另一个宫婢见夜悠雪眼眸里的杀气越来越弱,紧绷的神经终于能松开一点,她连忙跪在太监旁边,“殿下恕罪!殿下息怒!”
夜悠雪僵硬着转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两个人,颤抖着伸出双手,一遍一遍看着那纤纤玉指。
不是原来的手……
不是原来那双染满血腥的手……
她不是夜悠雪,不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夜悠雪……
不!
她还是夜悠雪!
那不是梦!那是地狱!那里的人都是魔鬼!
夜悠雪摇摇晃晃,双手抱着脑袋,抑制不住地大喊:“不是我!不是我!啊——”
尖锐的声音里,夹杂着恐惧,无助,惊慌,悔恨……诸多令人心痛的情绪。
跪在地上的人一看她这幅样子,也顾不得害怕了,小太监连忙站起来,对宫婢道:“你看好殿下,我去请相爷来!”
说完,他慌乱地跑出去,自从先帝病重,为了方便处理政事,君墨染在宫里有一处自己的寝殿,在新帝还未登基前他都会一直住在那里。
他一路小跑,撞了好几个人,还摔了两三次,才终于能扒上清凉殿的大门。
“相爷!相爷!不好了!”他叫嚷着,还没走出刚刚差点被杀的惊慌里。
清凉殿里,君墨染正和六部御司研商今夜的出殡细节,闻声后抬眸看去,就见夜悠雪的贴身内侍跑进来。
小太监披头散发,直接跪在君墨染面前,“相爷,您快去看看殿下吧!”
夜悠雪?
君墨染一惊:“殿下怎么了?”
吃惊的不光是他,还有在座的六部御司,要知道,他们都是坚决反对由夜悠雪继位,正巴不得夜悠雪赶紧出点什么事儿,让他们好能得偿所愿,把她拉下帝位!
“殿下她……”小太监气喘吁吁,他嘴巴一张,“殿下她做恶梦了!”
靠——六部御司在心里齐齐翻了个白眼,做恶梦算什么大事,至于这样吗?
只有君墨染,他瞥到了小太监惊慌的神色,心里明白,夜悠雪肯定出事了。这个小太监是他安排在夜悠雪身边的心腹之一,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然不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绝对不会说出任何对夜悠雪不利的话来。
他不留痕迹的蹙了蹙眉,合上了手边的奏本,起身道:“本相去看看殿下,你们协同礼部御司拟好今晚需要注意的地方。”
“是,微臣领命。”
将六部御司抛在清凉殿里,君墨染匆匆往朝凰宫里走,一路上风卷银丝,衣带翻飞。
“……就是这样,殿下从梦中惊醒后差点杀了我。”小太监把刚刚发生的一幕细细地说了一遍,就算现在,他还能清楚记得夜悠雪眼睛里的泛着血色的杀气。
其实夜悠雪原本就冷酷凶残,她突然变了,大家都无法接受,但她现在又变……却不是原来那个级别了。
就好像原来有人天天拿西瓜砸你,后来西瓜变成了棉花,结果棉花转瞬间又成了铁球——试问,这种转变谁受得了啊!
君墨染抿了薄唇,急行一路让他本就不甚健康的身体有了些不适,轻咳着,他推开朝凰宫的大门。
“相爷!”侍婢半抱着夜悠雪,“相爷,你看殿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