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对你母亲说了什么,为什么她去见了你回来就执意要搬到小佛堂,连我都不愿见了!”
夏芷歆刚赶到,连口气都没有来得及喘,劈头盖脸就迎来夏政年的冷脸质骂。
她略显匆忙的脚步当即顿住,停在原地淡眸看向夏政年。
夏政年此时的表情很吓人,看夏芷歆眼神不像看女儿,更像看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或者说仇人。
这样的眼神夏芷歆无比熟悉。
原来不管有没有夏欢言都是一样的。
“我知道自从将言言接回来,我们对你有所忽视,你心中有怨,可难道我们这么多年来对你的好就是假的吗?那是你的母亲,是这十多年来对你呵护备至见不得你受一点委屈的母亲,你怎么能将她逼迫至此!”
“平心而论,我们除了这几个月对你有所忽视以外,可曾有半点对不住你?你却因这几个月我们对你的忽视就心生怨恨,全然忘了我们从前对你的好,逮着一点小事就抓着不放,仿佛我们有多对不住你似的。夏芷歆,你这样与白眼狼有什么区别!早知你是这样一个没有良知不知感恩的人,我们从前就不该对你那么好——”
“父亲!”
匆匆赶来的夏长风恰听到夏政年这番话,脸都黑了。
小心去看夏芷歆:“歆歆……”
以为夏芷歆会被夏政年的这些质问伤到,却见夏芷歆神色平静地站在那里,面上不见半点情绪起伏,就这么静静看着夏政年骂她。
她这样就好像压根就不在意这些刺耳的话一般。
是真不在意吗?
自然不是。
她是何等在意家人心里又有多柔软,他们与她一起生活多年再清楚不过。正常情况下她被从小宠她、她敬重的父亲如此不留情面地质骂,她不可能不伤心。
不是已经失望透顶,她不会是这样不为所动。
夏芷歆闻声看向夏长风,对上夏长风担忧的目光,她唇角微扬朝夏长风轻轻笑了笑。
是安抚他告诉他不用担心的意思。
她不这样还好,越是这样夏长风心里堵得越厉害。
夏芷歆却没有再管夏长风是怎么想的,她转向被夏长风呵斥止住了质骂声的夏政年,朝他绽放出一抹更灿烂的笑:“父亲这么着急将我叫来就是为了骂我一顿吗?”
夏政年其实不是一个人先赶到小佛堂门口试图劝说申氏,夏鸿一家三口和夏礼也在。
只是他们或是幸灾乐祸乐得看戏,比如大嫂冯柔嘉;或是各自有心事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以致于在夏政年开口时没来得及阻止,等反应过来局面已经不可控。
“不错,母亲今早的确是去了我院里找我。父亲觉得母亲突然决定要搬到小佛堂闭门修行是因为我对她说了什么?”
许是她如此平静的反应太出乎夏政年的意料,又许是她的笑太刺眼,夏政年一下子就恢复了镇定,竟是有些不敢与她对视。
“父亲觉得我能与她说什么?”
“怎么母亲要搬到小佛堂就成了我的错呢?”
她轻笑一声:“从及笄礼到现在,我自觉我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一直都是我在退让在吃亏在受委屈。”
“及笄礼,侯府宾客满堂,对我来说是个多么重要的日子,你们知道我期待了那一日期待了多久吗?为了那一日能风光过一个及笄礼,我小到头面首饰大到当日妆容衣着,提前了整整半年开始准备。可我这么期待的日子,等来的是什么?”
“等来的是你们将夏欢言带回来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宣布她才是侯府的亲生女儿,我只是个被抱错的冒牌货。”
“为什么偏就是那一日带她回来认祖归宗呢?早一日或晚一日也好啊。为什么就偏是那一日呢?你们让我看起来像个笑话。”
“歆歆……”
夏长风声音微哽,想打断她,被夏芷歆抬手打断。
她全程语气很平静,甚至面带笑容。
不是自嘲的笑,是非常从容的笑,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的事一般,看不到她有半点受伤的情绪。
“当然我也不是真这么小气,对于你们在我的及笄礼当日认回夏欢言宣布我不是亲生一事,我心里虽然也会有一点难过,却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当日是我的及笄礼同样是夏欢言的及笄礼。”
“真要论起来,我确实是占了本该属于夏欢言的一切,是我亏欠于她。所以及笄礼那日,即便得知如此难以置信的消息我也没有失态,全程得体半点没有在宾客面前丢掉勇诚侯府的脸面。”
“因着我是鸠占鹊巢对夏欢言有亏欠,所以在夏欢言回来后,我为了大家都能自在,忍着伤心主动搬到了庄子上去住,让你们一家人可以好好相处能更好更快地熟悉。”
“可我去庄子上住了三个月,整整三个月,家中竟是都没有派个人去庄子上问过我过得好不好,就好像完全忘了我这个人一样。”
“不是——”
夏礼下意识想要说不是,想要说那三个月他们没有去过问她在庄子上的事不是不关心她更不担心她,而是……
而是什么,夏礼突然哽住了。
他们那时候真的关心她真的担心她吗?
真担心真关心会连她不是住到侯府的庄子而是住到陛下赐予她的私庄都是最后才得知吗?会在明知她就要回府却举家陪着夏欢言会外祖家探亲都没有派个人去接一接她吗?
夏芷歆将夏礼想要解释又心虚得说不下去的样子看在眼里,没有多大反应,只淡淡看一眼就收回视线。
继续对夏政年道:“这也无妨,你们本就反对我去庄子住,是我执意。你们心里对我有不满觉得我是无理取闹想要给我点教训,对我不加理睬也能理解。可你们不能明知夏欢言趁着我不在故意勾搭我的未婚夫,不仅不加阻拦,反而还默许纵容。”
“你们也别急着否认说你们不知,他们私下有往来可一点都不避着人,高调得远在城外庄子上的我都有所耳闻,更别说与她同住一个府邸的你们。”
“你们什么都知道,只是假装不知默许纵容罢了。”
“你们觉得夏欢言流落在外吃苦是你们的责任,你们心中对她有亏欠想要弥补她无可厚非,可你们要弥补她也不能牺牲我啊。同样是被抱错,我有什么错?被抱错是我自己愿意的吗?我难道没有与我自己的亲生父母亲兄长分离吗?”
“是,他们是农家人,比不得侯府高门显贵,可他们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啊!真要算起来,我其实比夏欢言惨,她的亲人至少还健在,她还有机会与亲人团聚,我却是想见自己的亲人一面都不能。农家清贫,连画像都留不下一张,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
说及此,夏芷歆情绪有点没收住。
她轻吐口气,才又恢复些平静:“这些就不提了,这原也不是我们谁的责任,我怪不了任何人。只是五皇子是我的未婚夫,自从定下婚约,我有多在意这个未婚夫你们是清楚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夏欢言那样趁机勾搭我的未婚夫会给我带来多大的伤害吗?”
“不,你们知道,但你们还是选择了默许夏欢言去这么做。因为在我这个假女儿和夏欢言那个亲女儿之间,你们选择了夏欢言。”
“他们私会,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被抓住,你们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受吗?”
“……”众人静默。
见她朝自己看过来,都下意识避开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我真的……我真的……”
说到这里,她情绪彻底绷不住,落了泪。
声音哽咽。
让人听得心里发堵。
“怎么能那么对我呢,怎么就能那么对我呢。”
“可为了侯府的体面,我当时只能拼命将自己的伤心都压下去,尽量维持体面不让侯府跟着丢人,强撑着提出入宫寻陛下做主退婚。”
她视线扫过众人,眼眶红着:“我自觉我做得足够好了,维护住了自己的体面,也尽量维护住了侯府的体面。偏另一个主人翁是侯府的亲女儿,侯府跟着丢颜面是避免不了,可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我这个受害者都知道要尽量去维护侯府的体面,你们怎就不知呢?在发现夏欢言私下勾搭未来姐夫的时候,你们难道就没有料想到一旦事发,侯府将会面临怎样的局面吗?你们就没想过侯府会名声受损百年清誉毁于一旦吗?”
“你们都很清楚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会有多难收场、局面会有多糟糕,可你们还是选择了纵容夏欢言。”
“那之后的种种,你们都不曾有过怀疑吗?夏欢言一个长在农家的人,她有那么多新奇的赚钱点子写出那么多厉害的诗词,你们就不曾有过半点怀疑,对她的能力就如此深信不疑吗?”
“……”
“未必。”夏芷歆道。
“你们只是因为偏爱于她,下意识选择了不去深想而已。你们若是对她少一点偏爱多一点理智,事情何至于发展到这般地步。”
“现下在盛京,因着夏欢言颜面尽失的何止我和五皇子承王,真正颜面大失的是我们勇诚侯府!是父亲您,是兄长们!”
目光落在夏政年脸上,“父亲来质问是不是我说了什么将母亲逼得至此,怎么不想想昨日夏欢言回门发生了什么。”
“先不说昨日午间夏欢言将阿则推下荷塘想要阿则的命,就说晚间从夏欢言那里问出了些什么,父亲难道忘了吗?”
“你如何得知?”
夏政年诧异抬头看她。
昨夜她是在夏政年和申氏离开后才被发现在房顶偷听,夏政年并不知她都知晓了。
“父亲别管我是如何得知,我只想说发生了这样的事,父亲竟还会觉得母亲是因我说了什么才打算搬到小佛堂闭门修养,十分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