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明。
挽风院一处偏房外,侍女仆从来来往往,软底布鞋在晨露打湿的木质廊道上踩踏摩擦,窸窸窣窣的声响将房内沉眠的少女扰得不厌其烦,拢着眉心悠然醒转。
闻人娇晕晕乎乎地坐起身来,垂头盯着素白锦被双眼放空,想不明白今早为什么有人会来挽风院。
与中州其他人家不同,闻人家的小姐们都是按照出生年份分别安置在闻人府内的各个院落内,若无要事,不会有人打扰。
直到她看见自己的房门被从外推开,一名侍女手中端着黑檀木箱匣迈步走进房门,另几名端立在床前低声哄她起床,她才意识到——
——今日是她及笄的日子。
也是她出嫁的日子。
闻人家的女子一旦到了及笄的年龄,那么当日日暮时分,便会有机关鸟来接她们前去中州各地商贾权贵之家嫁做人妇,挽风院住了十六个姑娘,她是第九个及笄的。
在闻人娇六岁那年,她找到了机会偷偷钻狗洞溜到隔壁寻芳院围观了她一个姐姐的出嫁礼。
那天姐姐打扮的恍若神妃仙子,尚显稚嫩的脸上红唇抹得饱满,鸦黑发丝铺了满背,微胖女子一下又一下帮她梳着头发,嘴里还念叨着祝福的话。
分明是是一幅慈爱不舍的温馨画面,但在那时的闻人娇看来,只觉得胆寒。
她很难去描述自己当时的感觉,只知道自己不想这样。
她不想嫁人。
闻人娇一边顺着安排着衣梳妆,一边思量着自己该怎么办。
闻人府内家眷众多,光一个挽风院就住了十六个姑娘,更别说那些更大些的院落,照理来说这样多的家眷,即使丢了一个她问题也不会很大,但偏偏闻人家在她们这些女眷的腕上打了草叶印记,而且据闻人娇观察得知,至少在挽风院住着的姑娘,全部都身体孱弱,与步子利落稳当的侍女仆从之间的差别太大。
所以伪装侍女逃离这个法子是行不通的。
以死相逼也不太可能,闻人家是整个云青最大的世家,哪怕是死透了的人,只要有一丝体温尚存,他们都有方法把人救回来。
到嫁入的人家那里再逃?
这个念头只起了一瞬就被闻人娇按灭。
连相对来说较为熟悉的闻人府她都逃不出去,更别提那些她只是在话本子里见过的地方了。
她有些头疼,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如何在保证自己活着的情况下逃离既定的命运。
她能确定的只有她不想呆在闻人家或者是嫁到陌生的地方。
闻人娇敛眸藏起情绪,垂眼走到院中,微胖女子正坐在院中藤椅上歇息,看见闻人娇出来了,缓步上前去迎。
女子抬起闻人娇的下巴,仔细打量一番,夸道:“娇娇出落的可真是标志,这样一打扮,就算是九天灵女也要逊色三分呢。”
闻人娇立刻依着教养阿嬷无数次教导过的样子,怯怯看了一眼女人,又慌忙低眼:“谬赞。您是……?”
闻言,女人的眉尾向下撇去,叹口气道:“娇娇如今不认得我也是应该的,这么多年,你我母女二人见面次数竟屈指可数,是娘不好,娘不该……”
屈指可数?
分明应该是从未见过才对。
要不是她当年心生好奇偷偷瞧见了,否则今天本该是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
而且,她真的是她阿娘吗?
闻人娇虽不在意自己的皮相,但她也很清楚自己和女人的长相大相径庭。
闻人娇垂眼打断女人的话语道:“这不怪娘,应该怪娇娇身体总是不见好,这才不能去给娘请安。”
她一边说一边抬眼,眼含孺慕之情道:“如今娇娇及笄,娘肯来看娇娇,娇娇便已十分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