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城的队伍浩浩荡荡，李歆在马车上听到他说的，“尽都自戕了”也没多大反应，反而觉得合该如此。

“都是亡命之徒，死就死了。”她只多问一句，“主使呢？你知道是谁吧？”

在战场上策马扬鞭的闻小将军，此刻同李歆一起窝在马车内，美其名曰可以帮你暖手，实则把她身边的人都挤了出去，享受与她独处的时光。

他只犹豫了一会儿，便点头，“我知道。”

李歆等着他继续呢，谁知后面没下文，“没了？是谁？”问完便立刻猜测道，“我认识？”

闻成琅“嗯”一声，“十一皇子，和李刻。”

李刻她知道，她最开始回京城的时候，一系列事情的源头就是他。

那个脑子有问题的大哥。

十一皇子的话……那就是京城的权力之争了。

“你说过，十一皇子已经押入大牢了。”皇帝病重就敢带人擅闯皇宫，篡位的心昭然若揭啊。

“或圈或杀。”闻成琅想到皇帝老态龙钟的模样，明明比长公主还小一些，却被病魔折腾成半死不活的样子。

也许……

他忍不住想催促马车快一些，快点回京城，快点定婚事，甚至快点成婚。

他不想再等了。

闻成琅掀开一点马车的帘子探出头，朝前方的路望去，眼含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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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之内，皇帝寝宫里是极其紧张的气氛。

“殿下……陛下他……”太医额上汗水大颗大颗，没上任几天的太子沉稳的听着太医的诊断结果，并未有责怪。

皇帝他行将就木，这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的。

只看他熬的了几天。

“陛下想见长公主殿下。”

太子暂代政务，忙的焦头烂额，但是皇帝这里一有什么，他还是尽快的赶过来。

“去请姑母。”

都说陛下和长公主殿下姐弟情深，如今他已时日无多，也许是舍不得长公主吧，太子简单的想到。

当事人长公主却不这么想。

只想着，终于来了。

龙床上的皇帝满是腐朽的味道，他气息奄奄，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她时亮了一点，但是身体动不了，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5年的时间，他已经坚持的够久了。

两个人是最亲密的姐弟，也是最生疏的君臣，互相猜忌又都离不开对方。

头发都花白的时候，过往种种恩怨，似乎都已不再重要。

长时间卧床的人，哪怕再精心伺候都免不了有味道，长公主却习以为常。

在福海向她行礼问安要退出的时候，两人视线交错，她点了点头，坐在了皇帝龙床的边上。

今日他的床头有一碗汤药还未喝，黑褐色的药汁散发浓浓的怪味，连碗边的金丝盘龙都无法抵消对它的排斥。

“我来了，阿辽。”

她如小时候那般，叫他的乳名。

阿辽，阿辽。

这5年来，他也有厌烦的时候，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破败，无论喝下多少汤药都延缓不了他身体衰败的速度。

每每不想喝药的时候，长公主便哄着阿辽，姐姐也喝一口，和阿辽一起苦。

他的姐姐啊。

是他人生最初的光。

这一次，也需要她哄。

皇帝眼神瞥过那只药碗，长公主心领神会，端过来用勺子搅拌着，舀了一勺，递到他的嘴边。

他艰难的撇过头，表示嫌弃不想喝。

如果是往常，长公主定然就先自己喝一勺，再继续喂他。

皇帝满眼的期待着，然而长公主默默的收回勺子，低着头继续慢慢搅动着。

褐色的药汁冒着热气，随着她的搅动升起来，模糊了她的面容。

“记得小的时候，我们还在冷宫里，吃不饱穿不暖，你瘦的就剩骨架了。但只要得了一点吃的，都会留着与我一起。”

长公主的声音温柔，第一次主动谈起了过往。

“稍微受些凉，你就生病，小小的身体烧的滚烫，蜷缩在我怀里，而我束手无策。

后来我们一步步走出冷宫，有美食珍馐，锦衣钗环，你也依然有了好吃的就会分享与我。”

后来怎么了呢？后来年纪渐长，她次次姻缘皆被他打断，每每在她面前哭着说，不想离开她，舍不得她。

她以为他没有安全感，还是那个冷宫里，睡觉都会死死贴住她的小孩。

直到他亲口吐露的话，让她如遭雷击。

他们是姐弟啊！怎么能！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话惊的离宫长住，在墨韵山庄外，遇到了那个人。

无法抑制的爱上了他──哪怕她知道，对方别有所图。

她太渴望脱离那样复杂的纠缠，以为弟弟会因为那个人的强大而有所收敛。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两个别有用心的男人互相利用。

一个想要得到至尊之位，一个想要壮大家族，史书留名。

最终那个人败了，败在被他亲手推上去的新帝王，从来没有想过让他活着，长公主放走了他，却无法救下他的族人。

满门九族尽灭。

年轻的君王给自己的皇姐指定了婚事，让她与一个无能懦弱的驸马相互嫌弃二十年。

二十年后，他找到了她，皇帝也发现了他。

皇帝说，他和孩子，只能留一个。

怀着身孕的长公主，没多少犹豫亲手杀了他。

二十年，她也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女了。

“我爱过他，我知道他心里没我，有了柔泽只不过是为自己过去的遗憾，找一点弥补。

你恨他，所以讨厌柔泽──她有一双像极了他的眼睛，所以她就得去护国寺十几年，得身体不好才能如了你的心。”

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你说你爱我，却让我在你的猜忌里活了四十年。”

“他在我眼里，没有你想象的重要，阿辽，你总是不信我。

你是我自小的弟弟啊，我怎会为了一个不爱我的男人，对你心生怨怼……”

多年来姐弟俩的隔阂被她一朝掀开，她曾经避而不谈，他无端猜忌，互相离不开对方，又总是在伤害对方。

皇帝眼已闭上，眼角似有泪珠未落。

手中一碗汤药已凉，长公主也不打算喂了，眼神苍凉，“阿辽，阿姐累了，黄泉之路，阿姐不想陪着你了。”

“本宫想活着，这碗加了料的药，陛下自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