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凌乱成一片,上好的摆件全摔在了地上,碎成锋利的武器。
红腰带断成两截,黑袍脏污,向来爱洁,毛病一大堆的太子殿下躺在地上,呼吸淡淡,眼角残留着红晕。
他像一条命不久矣还垂死挣扎着摆脱病痛的丧家之犬。
谢星沉心头一紧,步子放快跑过去,中途还险些被砸碎的锋利碎片割伤,他将人抱进自己怀中。
“怎么是你,滚出去。”察觉有人触碰自己,太子殿下睁开阴狠的眸子,嗜血逼人,宛如野兽。
在看清来人后,眼中的杀意淡去,魏元臻偏开头,头上束发的玉冠早就摔在了某个不知名角落,墨发披了一肩头。
太子殿下脸色苍白,他生得白,在烈日下总有种虚化到透明的感觉,若不是长期练武,只怕又是挑食又是大小毛病一堆的样子不得怎么个瘦弱法。
现今脸色就更加白了,连唇都失了血色。
谢星沉自己不怎么生病,身体素质超棒,还是第一次在“自己”脸上看到这种脆弱表情。
魏元臻偏着头不让他看,谢星沉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手还紧紧抱着人,“滚就滚,但我得带着殿下一起滚。”
“不要脸。”虚弱的太子殿下没了倔强劲,憋出这么一句。
殿内凌乱的样子足以可见方才魏元臻失控到了什么程度,甚至谢星沉抱着他的时候还能闻到他身上隐约的血腥味。
“魏元臻。”谢星沉突然喊他。
“作甚?”魏元臻声音低沉,又想到什么似的补充道,“要用敬称。”
谢星沉忽略掉他的后半句,直言不讳地问,“你疼吗?”
手上抱着的身子倏地一僵,卡在他怀中连呼吸都轻到寻不到了。
好半晌,魏元臻似乎才找回声音,低低道,“疼...孤好疼。”
声音细微,与他暴戾乖张的样子实在不像。
沉重到无法呼吸的窒息席上他的胸口扼住了他的咽喉,谢星沉低低“嗯”了声,拨开他刻意挡住脸的墨发。
遮住光线的墨发突然被人挑开,殿内的景象撞进他的眼中,桩桩件件都在诉说着他做了些什么,如今又是何等狼狈不堪的模样。
魏元臻有些慌乱地挣扎起来,他想推开谢星沉,手上却虚软无力只能被人禁锢在怀里,“滚,滚开,不要看孤。”
谢星沉抱住挣扎的魏元臻,将他禁锢在怀里在他恐慌不安之际对上他的眼神,“魏元臻,看我。”
乱动的手被攥住,相似的星眸对上,平静温柔治愈了暴戾惶然。
魏元臻看到一张比烈阳还要炙热,比初雪来得干净纯粹的脸。
这张脸,也是他的脸。
他在看着他。
魏元臻渐渐冷静下来,喘着粗气放任自己瘫软在这个怀抱里。
“魏元臻,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事,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可以不知道一辈子,像这样,就这样安抚你,让你冷静下来。情绪失控也没关系,我会找到你。”
谢星沉直视他的眸子,星眸含着波光粼粼的笑意,而这抹笑意现在独属于他一人。魏元臻生于宫中,长于泥潭上的富贵之地,步步艰难,脚滑一步,他便要身陷囹圄。
这样的眼神,魏元臻从未见过,犹记得皇帝曾在母妃过世后的第二年纳了一位妃嫔。
许是这人与元皇后沾了边,宫中常道与皇后娘娘有几分像,都是那般善良,魏元臻便记住了她。
那时他已然成了个疯子,人人畏惧他,比现在还要严重几分,东宫日日血流成河,稍有不如意就是血溅屏风。
朝堂上全是废太子的谏言,魏元臻知道,可他不收敛,生出一身反骨。
谁敢提废太子,他便提了长剑带了一帮疯子去堵了那人的府邸,长剑抵在脖子上,看他害怕的求饶又或者故作镇静地威胁于他。
怎么敢威胁他的呢?
他可是个疯子啊,是他们嘴中叛经离道、杀人不眨眼的太子啊,你以为疯子不会杀人吗?
魏元臻杀了朝廷命官,血溅在他脸上的时候,他确确实实感到了兴奋与快乐。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那么懦弱,偏生杀起人来毫不手软。
他嚣张到肆无忌惮,民愤滔天,天下书生都在指责他的行为,魏元臻不在乎,还更加过分,永远跟他们对着干。
这些事都被皇帝压下去了,处理他的烂摊子,让他稳坐太子之位。
所以皇帝有了新欢,魏元臻不满于这人顶着母后的名号享受属于她的荣光,哪怕只有一分也不行,他提着剑闯入宫中。
确实是有几分像的,像在眉眼,灿若星子,美丽非常。
元家人都生了这样一对星眸,灿烂到眩目,轻易就能驱散阴霾。
可这双只有晦暗和欲望,像个盗版伪劣品,恶心到魏元臻想吐。
他想世上没有人能像母后,可现在他见到了,却又能区分开这两人的不同。
魏元臻凝视着那双星眸,想透过眸子看穿他的内心,可里面只有平静温柔,他问,“谢星沉,你想要什么?你接近孤,到底要什么?孤可以许给你,机会只有这一次。”
他不信一个人能为疯太子做到这个份上。
谢星沉蓦然笑出声,“我想要什么?大抵我自己也不知道。”
荣华富贵、权势遮天、万人追捧,他都有过了。
“你又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呢?我的殿下。”
魏元臻道,“孤是太子,未来便是王。”
“普天之下,最为招人的便是孤的身份,你如此费心待我...”他眼眸微戾,“是想凭着这张脸取而代之吗?”
殿内气氛一凝,无形的硝烟蔓延开来。
长相一样,姿势亲密的两人却有些敌对的模样。
准确来说,是魏元臻的敌意。
说实话,谢星沉从未想过魏元臻会如此觉得,果然在这宫中没点疑心病的才是有病。
谢星沉并不是贬低,也无失望的情绪,他只是诧异,早有疑心的太子殿下竟然能容忍他到现在,又或者说,他竟然会把这些宣之于口。
谢星沉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暗藏的深意。
他不觉得失望难过,还有种隐秘的连自己都还未发觉的愉悦。
“殿下觉得呢?”他弯着眸子,看似软和,手上却捏着那一截下巴强硬地面向自己,唇角小虎牙掩饰不住地笑道,“我要与不要皆是殿下说了算,那怎么——”
“不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