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亦止越是不发作,表现得越是关切,她便越是坐立难安。
好像他故意憋着坏招儿,随时准备惩治她似的。
她垂眉低睫,捧着手炉翻来覆去,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君亦止余光见她如此,难得舒心一笑。
女医道,“夫人腿上的箭伤治疗得及时,并未伤及根本,亦无碍于行,疤痕如今凭肉眼已极难辨出,应是用了些极其难得的祛疤良药。身上脸上有几处擦伤,左手一处淤肿,皆为新伤,愈合情况尚可,请君上莫担心。”
“可还有别的?”君亦止蹙眉看了云乐舒一眼。
女医摇摇头,“无。”
张弼接着道,“夫人玉体安好,君上可放心了。”
“左手的伤让我看看,”君亦止看了看她脸上浅淡的伤痕,不放心地说道。
云乐舒真是不知他究竟有完没完,轻轻咬了下唇角,不太情愿地挽了袖子,将左手被岳暻压出的伤露出与他看。
若非这阵子为筹办婚事,忙得脚不沾地,又顾不上喝药外敷,这些当日与岳暻被追杀时落下的伤早就该好了。
那伤其实也好得差不多了,伸手取物用力时也不觉痛,不过是她体寒,那淤青难以散尽罢了。
袖口一圈雪白绒毛,圈起皓腕似雪,腕上那株意趣窈然的木樨刺青依旧如故,当日他诳她戴上的结心扣亦如故。
君亦止移眸看着那凝脂玉肤上的淡淡青淤,剑眉微蹙,柔声问道,“怎么弄的?”
“我自己不小心弄的......”她自然不会主动提起岳暻。
“你身上的寒疾......”
说起寒疾双方都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五台山腊梅林,云乐舒垂眸淡淡道,“调养了一阵,如今已不那么畏寒了。”
君亦止眸中闪过愧意。
皇甫党至今犹握权自固,一朝一夕根本动摇不了其根基,他心底那股护不住她的无力感再次席卷而来。
是他,是他令那样畏寒的她宁愿冬夜泅水也要逃离他的掌控。
除却云浈之故,焉知不是本能而生的求生欲所驱策?
可她出了宫,却依旧难逃劫数,这种种灾难全是因他而起,君亦止看着她,半晌无言。
二人相对而坐,脸上均有隐隐伤痕,且面带病色,一个龙章凤姿,一个梳云掠月,偏偏如此绝美堪配的场面,气氛却透着疏离与怪异。
张弼见状,忙拱手道,“君上,夫人,臣这便下去开方熬药,君上那治高热的药臣也尽快命人重新煎好送来。”
他暗道恐怕得腾出空间来让他们好好聊一聊才行。
说罢便将那碗冷透的药撤了,与女医一同出了门,还很有眼力见地将最后一扇门掩上了。
有道是久别胜新婚,纵是有些矛盾,当面说清楚也就没事了。
只不过他们这位夫人出了名儿的气性大,又任性又矜宠,当初负气一走便是一年多,也不知君上这一时半会儿的能不能哄得好?
不管如何,自己大抵很快便能回京了,只要这云乐舒别再一言不合就逃跑就成。
张弼长舒一口气,脚步都轻快了些。
房中便只余云乐舒与君亦止二人,火炉哔哔剥剥地响,门外风嘘嘘呼呼地刮,虽然微弱,还是搅得云乐舒心中不耐。
君亦止到底想做什么,能不能给她个痛快啊,这样温温吞吞的真是不像他。
“去年今日,宫中乱成一团——”君亦止凝眸看她,语气唏嘘,“我从未想过除夕夜宴上一别,竟逾一载再会,也从未想过你真的为了他走了这么远,甚至差点命绝于世。”
她除了眉弯掬着的那缕爱而不得的离愁别恨不曾有变,容颜、身姿、心性皆被修润得更加出众。
她脸上惹人娇怜的婴儿肥尽褪去了,下颌的轮廓略有收紧,便将原本出众的五官托称得愈发耀目。
她眸光圆融,收起了从前面对他时的犀锐,散发着似有若无的柔和之美。
若是从前,她只怕早冷眼相向,先将被他强拘回来的气发泄出来,再想办法巧言令色地哄骗他,松了他的心防。
可这回,她似乎是成熟了些,对他的态度也有所和缓。
可见她的心性经过山川湖海、星汉云月的滋养,养出了几分畅达,虽在外流浪,整个人却异常舒展,比在宫中时更像一只扬尾振翅,翱翔九皋的凰鸟。
而反观自己,这一年来日日夜夜、朝朝暮暮,没有一日不想她,不忧心她。
樊笼自困,心锁高悬,除了政事,他的生活里只剩下寻她的执念和斩不断的思念。
诗中有语相思苦,他读时只觉无病呻吟,直至她杳无音信生死未卜的这一年中,才算悟得透彻。
原是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
云乐舒抬眸看他,却不知这话该如何回,看似兴师问罪,语气却太过柔和,细听之下更带着几分心酸。
君亦止额角有伤,比她脸颊上的还要深一些。
那伤落在他如圭如璧的一张俊脸上尤其瞩目,眉眼依旧,却掩不住憔悴和疲惫。
云乐舒打量了几眼,发现他亦瘦了些,人看起来也不复从前的意气风发,一言一动皆隐隐透着落寞与冷清。
“分别这么长时间,你没有话要说?还是,你怕我责罚?”君亦止轻轻笑了,稀碎的笑意让眉间的落寞看起来像消散了些,“别怕,我不罚你,亦不牵连你身边的人,我心里确实有气,如今都消了。”
她狐疑地转了转眸子,“真的吗?”
“我只想与你心平气和地聊一聊。”君亦止慢慢将目光挪开,看向映在地板上的阳光与阴影。
“你,能否把元家兄弟放了?那小茆屋也还给他们,他们刚刚失去至亲,又受了惊吓,我很担心,还有,孚儿他前些日子随军秋防剿匪立了功,他上官年后便打算正式将他转为正职,若因此事受了牵连,我便是毁了他的前程,他忠君爱国,尚武热血,一心投报家国,是个极好的孩子,求你饶了他。”
云乐舒放下手炉,跪到地上,仰着头,目光哀求地看着他。
原本落在地上的阳光与阴影便投落在她挺直的脊背上。
屋内暖煦,地上仍透着冰凉,君亦止叹了口气,起身去扶她,“你觉不觉如今我们之间,生疏得连君臣关系都不如?”
却也只是虚扶了一把,克制而守礼。
他身上淡淡的佛手柑香气飘过她鼻尖,云乐舒忽然想起曾经与他亲密无间的时光。
生疏吗?确实如此,可他们之间的甜蜜本就都是假的。
如今时过境迁,已非彼时彼刻,何须再费心营造那假象。
可是她不懂,为何他不仅不气,不怪罪,不施罚,还好言好语地说要和她聊一聊,更不懂他为何像变了个人似的,克制着,包容着,迁就着,小心翼翼的......
他分明一直是霸道而强势的,所有的一切都须顺从他的决定,比如留她在承天殿,欲立她为后,穿他指定的衣服赴宴,戴他赐的摘取不下的结心扣......
他分明也是锱铢必较、容不得一丝忤逆的,比如为了报复她金蝉脱壳逃宫再将她接入宫,为泄愤将君亦远贬去守陵,在她提出想要出宫时与她争执并将她幽禁到芷萝宫......
莫不是这短短一年真能融释了一个人的偏执,让他彻彻底底地想通了罢?
可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亲自跑到汴州来抓她,甚至发高烧也要撑着赶路,还从马上摔了下来,他到底图什么?
云乐舒横竖都想不通他这前后相悖的行为究竟是何意,只觉得心绪纷乱得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