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天色黑得快,夜幕倾盖下来,若是不及时点灯,便是黑压压一片,吾乡山房里掌灯的小太监却很谨笃,总是在天还未黑时就掌上了灯。
帷房廊道、亭台楼榭均设有灯盏,近日又添了许多花灯,上灯后,更是灯火如昼,有种拥簇热闹的喜庆之感。
因岳暻临时决定在吾乡山房用膳,小厨房一时如水滚沸,忙得热火朝天,又是往御膳房借人借菜,又是唤一众宫婢们搭把手,闹闹哄哄。
所幸吾乡山房里平素并不缺山珍海味,珍稀瓜果,兼之小厨房里掌勺的那几位都是岳暻从五湖四海请来的极有烹饪经验的的御厨,不过一会儿,桌上已经陆陆续续上了四五个菜。
桌上一应菜品皆很应时,都是春节宴席上常见的菜肴。
譬如最中间摆放的那色彩鲜艳,香嫩欲滴的春盘,便是寻常百姓家年夜饭里最常见的一道。
盘中一沓薄薄的春饼是佐食春盘的佳品,四周铺满玉色的萝卜、碧绿的蒌蒿嫩芽,看起来爽脆幼嫩,红蔊菜、韭黄、蓼芽、莴苣等时蔬摆盘讲究,红紫青黄,五彩缤纷,寻常百姓会将切成薄片的猪肉作为荤素搭配的主食,眼前这春盘上却还有堆砌齐整的珍馐野味,大部分是上回狩猎珍藏在冰窖的鹿肉、熊掌、野兔肉、雉肉等。
宫人送上来一壶屠苏酒,并两个青瓷自暖杯。
岳暻时不时送她些稀奇玩意,那自暖杯是慎怀送来的,说是酒液注入此杯,即暖,冬日以之饮酒,可免支炉温酒之累,听起来很是有趣。
云乐舒捧着瓷杯把玩一圈,未察出什么异处,提起兽流壶往杯中倒酒。
薛芳这时端了一盘白龙臛进来,托盘上还放着碗药,见她顾自斟酒,急道,“我的娘娘诶,怎能这时候喝酒,止疼的汤药还没喝呢。”
那吊眉瞪眼的表情颇有些滑稽,逗得云乐舒一笑,她放下酒壶,伸手去接药碗,“没喝,只是试一下这个酒盏。”
她的唇才触及汤药,眉头就深深皱了起来,喝完药后,眉头久久都未松开。
她身上的伤已好了许多,至少不会疼得需要靠止痛药才能入眠,史医士道她今天喝完这碗药,便不必再内服了,每日擦药便可。
薛芳收回药碗,又往厨房去,走了几步又觉不放心,扭头与她吩咐道,“娘娘,屠苏酒虽应景,但也不宜多喝,你不要偷着喝,小心夜里伤口疼。”
她并不嗜酒,见薛芳如此耳提面命,忍俊不禁,撑着脸与薛芳甜甜一笑,“好......我不喝。”
房中银釭高照,烛火分明,暖炉熏暖,她那不经意的一笑,就像春日里的第一阵风,扫进了岳暻的心里,又熨帖又温藉。
岳暻换了一身佛头青刻丝四合云纹的襕袍,腰间束嵌蓝绿宝石腰带,领口翻折一侧,不似着朝服时的庄肃,反添了几分慵懒随性。
他站在门外,驻足多看了云乐舒几眼,抬臂拨开檐下半卷的帘幕,举步而入。
云乐舒的注意力被自暖杯吸引,一时没察觉他进了门。
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青瓷杯子,杯壁真的有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至掌心,她转左转右,看得入迷。
因受热,屠苏酒的香气愈发馥郁,香绵的酒香溢出酒盏。
大抵是好奇,岳暻见她突然凑近酒盏,好像想尝尝经自暖杯温过的酒的滋味。
岳暻莞尔,没有打扰她的兴致,只在她身旁坐下。
他甫一坐下,云乐舒就发现了,她心中那几分雀跃和新奇乍然褪去,快凑到唇边的酒盏被她重新搁回桌面。
所幸这时进来几个上菜的宫人,岳暻才没发现她忽然黯淡下来的脸色,他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肉,“史医士道你喝些酒无碍,但也须就着东西喝,免得伤了脾胃。”
她已习惯性顺从他,拿起筷子吃他夹过来的肉。
他为自己斟了杯酒,眉眼带着淡淡笑意,“不问孤方才去福宁殿作甚吗?”
她便机械地问他,语气平淡,“那你去做什么了?”
“母后那边孤已经叮嘱过,以后她会收敛,也不会再与你为难了。”他道,眉毛微微扬起,似在邀功。
“原来是替我说好话去了,多谢你。”她好似在笑,却不明显,言语看似感激,却又不大听得出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