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十九
月落乌啼,天色朦胧,挂在两边客栈上的灯笼幽幽照下来昏黄暗昧的光。
一身雪衣瞧着素净非常的公子摘去了脸上的银质面具,用那一双红晕了眼眶周围一整圈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
像是悠悠晃在水底的玉,她第一次见,那双长眸里晕满水光。
良久,那雪衣公子声音嘶哑地开口,告诉她:“我乃听风阁之主,金玄乙。”
唐今沉默着,握着匕首的手指收紧。
但过去很久,她也没有动。
于是金玄乙明白了。
微红的眼眶已经承载不住那些透明的泪水,只倏地一下,便有一行清泪,擦过脸颊,溅在那一身白衣之上。
他明白。
她也明白。
若她不是他的呆子,若她只是罗衣楼中一个性情残忍冷血无情的杀手。
在听到他如此这般的自报家门之后,不论是真是假,她都该对他动手了。
可是她没有。
金玄乙像是想笑,想像往日那般招人烦地倨傲招摇地笑,但眼泪砸个不停,即便是笑,也只叫人是在哭。
被泪水染湿的眼睫粘在一起,模糊那道静静站在那里的身影,金玄乙咽下喉中痛意,一双红得厉害地长眸直盯盯地看着她。
他一字一句,咬得极重,极清晰地道:“我不论你究竟是谁,你既招惹了我,我便不会放过你,便是你死,我都要收着你的尸身与你合葬。若你不想被我缠上,便现在——”
青年轻吸了口气,眼眶里的泪水不再落了,只是声音更为嘶哑,宛若一块块布帛被人硬生生扯断。
他道:“若你不想被我缠上,你便现在——往我心口处扎一刀。不论是生是死, 我日后都不会再缠你半分。”
微风吹过街头巷尾,卷起公子一身雪衣,也将他的话清晰地送到了唐今耳边。
金大公子有属于他自己的骄傲。
他可以毫不顾忌地去爱一个人,不管那人是个呆子还或是个探子,他都不在乎。
只要对方可以爱他,可以待他以诚,可以为他动容,便是要花上漫长的岁月去教会对方什么是爱,什么是欢喜,他都甘心,他都乐意。
但若对方只将他当作笑话,当作棋盘上可以随意利用舍弃的棋子,不曾对他有过一丝一毫的心软怜惜,那他也绝不会再跟条被人嫌弃还看不懂脸色的狗一样对着对方摇尾乞怜。
只要往他心上扎上一刀,让他吃上痛,吃到教训,他便知道了,便不会再不知好歹地往上去凑了。
唐今沉默着。
她还在想,她还在思考,她还在犹豫。
可那金大公子却从来不是只会站在那里等待一个结果的人。
他抬脚,一步一步走向唐今。
雪白的长靴踩过青石板,压出一下又一下的脚步声,不算多重,却响得让人无法忽略。
那一身雪衣的公子还是走到了唐今面前来。
他直视着那张黄金面具下从未真正见过,但又分外熟悉的冷色浅眸,平静道:“你再不动手,便该我来了。”
此时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半臂,若唐今要杀他,只在瞬息。
更何况金大公子完全没有半分要防备的意思。
“不怕吗?”她问他。
就真的不怕她动手吗?
他拿什么去肯定。伪装成擒雁之时她便从未给过他真正的正面的信号,而今她细作探子的身份暴露,那之前的一切就变得更为虚无缥缈。
一个细作探子,为了情报,什么都做得出。
但金大公子却笑了,这一笑倒又像他之前了。那般的招人烦,又惹人心痒。
“会有我望着你落河,再寻不到你时那般怕吗?”他问。
唐今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