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主母打了那么多的板子受了那么重的伤她没有哭,昨天夜里看着贾大林夫妻二人假装不认识她匆匆离开,她难受之余,也没有哭。刚才母亲哭得那样伤心,她心中也无感。此刻听到有人愿意照顾自己,她忍不住哭了。
洗干净了脸后,才发现贾大梅脸上也是有伤的,眼泪流下落入伤口之中,有微微的刺痛。贾大梅伸手擦掉:“巧心,谢谢你。”
她重伤刚醒,没多久又沉沉睡去。
家里多了个病人,对楚云梨来说没什么区别,也就每天回家后会过去看一眼。七八天后,贾大梅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一二。
在这段时间里,贾母托人带了些话,但没送东西。贾大林夫妻俩则从头到尾都没出现,倒是花儿悄悄送了一碗汤来。
彼时楚云梨不在,汤是塞到大娘手中的,塞完了就跑。大娘追了两步,没能追上。也不敢将汤送回铺子里,因为一看就知道这汤是花儿偷出来的……真送了回去,花儿免不了要挨一顿毒打。
楚云梨回来后,大娘将这件事情说了。
“给送过去吧,喝不喝是她的事。”
贾大梅喝了,她最近精神好了些,说话已经不费劲,也愿意跟楚云梨多聊。
“我跟你一样,亲缘淡泊得很。身为老大,在家里干的最多,吃得最少,挨骂也最多。”贾大梅苦笑:“当初我自卖自身去做丫鬟,也是想彻底离开那个家,用卖身的银子还了这份生养之恩。可惜,到底还是硬不过命。”
她抬起头,认真道:“巧心,你是个好人。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但我没死,那就是我命不该绝,天都不收我,我想活下去。我已经不欠贾家的,往后……我只欠了你的。你就当家里多了一个丫鬟,日后我会好好干活的。不要工钱,你救了我,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楚云梨哭笑不得:“我可没打算将大海的姐姐当丫鬟使唤,也没想要一辈子将你留在身边。”
贾大梅有些着急:“但我没地方可去。”
“你有手有脚,可以出去找活干。”楚云梨好奇问:“之前你卖身为奴,不得自由。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如此?”
贾大梅沉默下来,给人做通房丫鬟的那段日子里,她简直做梦都想做一个普通女子,嫁一个普通男人,生三两个孩子,不高兴了就冲着男人发发小脾气。
这些对当下普通姑娘来说很寻常的事,于她却是遥不可及的梦。
她喃喃问:“我可以么?”
又过了几天,贾大梅伤好了,这是特意起了个大早,非要跟着楚云梨一起去铺子里。
铺子里没什么活,主要是给各大酒楼定货收定金。这些事外人不好插手,得楚云梨亲自来做。贾大梅进门却没闲着,拿着鸡毛掸子到处扫灰,还找了扫帚将头顶上都扫了一遍。
这期间,陈三娘路过,看到贾大梅后,面露惊异,飞快溜了。
贾大梅看在眼中,冷哼了一声,还朝那边呸了一口。
赵巧心来得迟,并不知道她们之间的恩怨。此刻没客人,闲来无事,楚云梨好奇问:“你跟她熟悉么?”
贾大梅愤愤道:“当初陈家狮子大开口,非要一大笔聘礼才肯许亲,大林那个没出息的又非她不娶。我那时候一点都不想在家里呆,干脆就去做丫鬟了。”
楚云梨接话:“卖身的银子全部被他拿去娶妻了?”
“差不多吧。”贾大梅恨恨道:“没良心的东西。府
里老爷最近在外头有了新欢,夫人知道后大发雷霆,死活不愿意将人接进门。老爷不能得偿所愿,疯了似的宠我们这些丫鬟,故意冷落夫人。他们夫妻吵闹不要紧,实在害苦了我们。夫人是个妒心重的,将我打一顿丢出来。好在下手的婆子跟我还算熟悉,没将我往死里打,但在夫人眼皮子底下,也不好下手太轻。我被送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口气……其实我早知道大林靠不住,一开始是托人将我送去吴家的。可当时娘不在,吴鹏生直接将我撵走……我不敢赌,趁着还有知觉,让他们将我送到大林铺子外。”
这是她第一次说起事情的原委,一开始还算平静,后来越说越激动:“当时已是深夜,我是真怕大林关了门人不在。那样的重伤在外头再熬一夜,我怕熬不过去。隔着老远看到铺子里亮着烛火,我以为自己有救……他娘的那两个混账,分明认出了我,却愣说我是骗子,不肯多瞧一眼。”
送她来的人本就是拿了她好处才愿意跑这一趟,一开始说的是送内城,可到了内城放不下来,也是看在她受重伤即将濒死的份上,才愿意多跑一趟。
谁知到了这里还脱不开身,他们也怕人死在自己手上,自觉已仁至义尽,一起撒手离开了。
楚云梨沉默了下,道:“确实是混账。”
贾大梅苦笑:“我欠了娘的生养之恩,但却真的不欠大林,相反,是他们夫妻欠了我。那个陈三娘,一点良心都没有,当初我就不愿意让她做弟媳。真的,拿我卖身的银子娶这么一个玩意儿进门,哪怕过去了好多年,我也还是不甘心。”
她摇摇头,继续去干活了。屋子内外扫干净了,她又找了张帕子,打算将所有的酒瓮都擦一遍。
“这酒好香,我在府里都听说过。”贾大梅是个挺开朗的人,愤愤半天,干活没多久又展颜笑道:“巧心,你真有本事,是大海没福气。”
提及贾大海,她一副感慨模样:“大海从小就懂事,娘那时候偏心,总是将好东西留给两个弟弟……其实也不怪她,养儿防老嘛。大海每次拿到了好吃的,都会分我一半,吃鸡蛋会将蛋黄留给我。虽然有点噎,但真的香!”
她回过神来,笑着道:“让你见笑了。”
楚云梨摇了摇头:“我是村里长大的姑娘,过得还不如你好呢。他们口中说是没有重男轻女,但我能感觉得到,我和几个哥哥是不同的。就比如,他们挑儿媳的时候想的是姑娘家如何能干,给我挑夫婿就一条,得家里富裕,能够接济娘家。”
“这么一看,我们俩也算同病相怜。”贾大梅玩笑似的说了这么一句。
恰在此时,门口又来了人,贾大梅以为是客,往后缩了缩,手中动作加快,假装自己是铺子里的伙计。
楚云梨侧头一瞧,看清楚来人是贾大林,嘲讽地问:“你怎么还好意思登门?”
贾大林目光落在了酒瓮后面的女子身上:“你是我姐?”
“你认错人了。”贾大梅想也不想就答:“我是赵东家的伙计,跟你可没关系,你少上来攀亲。”
贾大林吃瘪,脸色特别难看。
楚云梨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惹得贾大林瞪了过来。
“姐姐,那天晚上真的是你?”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贾大梅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就跟赵巧心没认出她却还愿意救人一般,正常人对着一个即将病死的陌生人都不该无动于衷,贾大林明明知道她是亲生姐姐,明明知道她需要帮助,当时她浑身都是血,一看就知病情很重,兴许那一夜都熬不过去。这样的情形之下,贾大林却做得到对她视而不见。
这分明就是眼睁睁看她去死。
贾大梅从府里被送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下一口气,是抱着一
万分的希望上门求助的。结果呢,贾大林所作所为简直是兜头给她泼了一盆凉水,气得她险些吐血身亡。
“混账东西,滚远一点。”
贾大林迟疑了下:“姐姐,既然你回来了,就该回家去。她这边……不需要人帮忙,她也真的不喜欢贾家人。”
“人家再不喜欢我,也没要我的命。”贾大梅叉着腰:“想让我去帮你干活,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
贾大林一脸无奈:“姐姐,你怎么总把人往坏处想呢?”
“我也愿意把你想做好人,但从小到大,你做过一件好事吗?”贾大梅嘲讽地上下打量他:“咱们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弟,但你就跟抱错了似的,跟我和大林一点都不像一家人。”
贾大林不满:“姐姐,你对我有偏见。大海从小到大也干了些蠢事,只不过他人不在了,咱们想的都是他的好。所以才衬得我不够好!”
“胡说八道!”贾大梅上前推他:“让你滚,你是不是聋子?听不见么?”
她一个女人,自然是推不动人高马大的贾大林的。楚云梨闲闲出声:“再要纠缠,我要报官了。”
贾大林强调:“这是我姐姐,姐弟之间吵闹……”
“你是想强买我的酒,我不答应,所以你故意上门找茬,闹得我做不成生意。”楚云梨振振有词:“故意寻衅滋事,衙门一定会管!”
贾大林:“……”至于么?
这条街上,一年中衙差也路过不了一次。真把人找来,丢脸不说,还会影响到铺子里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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