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出, 满座皆惊。
楚云梨看向床上的人,只见其眼中满是惶恐之意,猛地扯回了手, 整个人不停往后挪。
孔公子皱眉。
孔老爷一脸严肃:“小董大夫,你不能因为不想赔偿就胡说八道。孔家门楣不算多高贵,却也容不得戏耍。”
“确实还在嘛。”把脉之前, 楚云梨只是凭借着董三七的记忆猜测,这一瞧,孩子果然还在。
“你可以再找几个大夫来瞧。”
她姿态自如, 语气笃定, 不见慌乱。孔老爷也皱起了眉,侧头吩咐:“再去请三位大夫。”
林海音伸手捂着肚子, 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孔公子满脸愤怒:“小董大夫,你这是在我夫人的伤口上撒盐。银子必须退,你也必须要为自己的胡言乱语付出代价。来人,给我打她一顿,然后将人撵走。再问董大夫要回百两银子!”
立刻就有好几个人上前, 作势要动手。
“急什么?”楚云梨往床边一坐,不疾不徐道:“等大夫看过,确定孩子已经不在,你们再动手不迟。”
孔老爷也觉得事有蹊跷, 儿媳说肚子痛,且面露痛苦, 他并不信任年轻的董三七, 立刻让人请来了徐大夫。
也是因为徐大夫在周围这一片于安胎一事上颇有几分本事……自从儿媳出事,把脉的只有徐大夫一人,说孩子没了的也只有他。
事关孔家子嗣, 得慎之又慎。不看年纪的话,如今是一人说孩子没了,一人说孩子还在。不能因为徐大夫先开口,就信了他。
万一他被人收买了呢?
想到此,孔老爷呵斥:“都给我退下,退到院子之外候着!”
“爹!”孔公子眼圈通红:“多找几个大夫,岂不是让海音又难过几次?”
“若是孩子还在,那养身的药就不能乱吃。”
孔老爷看着难过的儿子:“不许哭,多大点事,你们还年轻呢,就算这个没了,以后也一定会有。”
林海音再也忍不住,趴在被子上哭得肝肠寸断。
大夫来得很快,累得气喘吁吁,进门就被叫到床前把脉。
还是闭着的帐幔,林海音哭着道:“我不要把脉,让他们全都滚。”
这几位大夫可不是孔家的下人,林海音此话一出,几人都变了脸色。其中一个年纪大的更是拱手道:“老爷,治病一事,得大夫和病人互相信任。既然少夫人不信我等,你们另请高明吧!”
说着就要走。
孔老爷放缓语气,劝了几句。总算将大夫留了下来,随即沉着脸喝道:“林氏,只是把脉而已。”
语气不容拒绝。
在当下,儿子得孝顺双亲,儿媳更是不能有丝毫忤逆,否则就是不孝。林海音哭得厉害,半晌不见伸出手来。孔老爷加大了声音:“林氏!”
孔公子见父亲动了真怒,也不觉得把脉这事有什么要紧,只是伸出手让人看一看而已,不要为了这个让父亲生气,他低声道:“海音,爹要生气了。你就让他们看一下嘛,回头一定让你出气。”
最后一句,满是戾气。
他说完,见妻子只是哭,坐在床边轻柔地将她的手腕捞出来,示意大夫上前。
屋中气氛凝滞,大夫哪怕被劝好了勉强留下来,脸色也不好看,想着赶紧把完脉就走。
其中一人先上前,把脉时,带着怒气的脸色渐渐变得疑惑,刚才几人的对话他也听到了的,若是没记错,这孩子已经没了。
孔老爷催促:“如何?”
大夫有些迟疑,决定实话实说:“母子康健,只是日子还浅着,还不到三个月,脉象有些虚,需要好好养着,最好是卧床。”
楚云梨一合掌:“跟我这几天把的脉象一样!”
孔公子一脸疑惑,随即满眼期待,看向剩下的两位大夫。
孔老爷则若有所思。
有孕的脉象不是什么奇脉,一般大夫都把得出来,剩下两位大夫上前,说的话都差不多。
有徐大夫一番话在前,一个人说孩子还在,孔家父子不相信。可接连四个人都这么说,由不得他们不信。
也就是说,徐大夫有问题。
最要紧的是,孩子还在。孔老爷真切地欢喜起来,让管事送走了几位大夫后,又让人去请另一位擅长安胎的大夫过来。
在这期间门,他想到什么,吩咐人将徐大夫配的药拿来放在桌上,道:“董大夫,烦你看一看这药!”
语气和态度都和善了不少,楚云梨似笑非笑:“方才孔老爷让我滚来着。”
孔老爷摆了摆手:“是我太急躁,董大夫别放在心上。谁也想不到徐大夫竟然会胡说八道嘛。先看看药。”
楚云梨上前将药包打开,认出来是落胎药,道:“不能喝。有孕的妇人一喝这药,孩子绝对留不住。”
孔老爷一挥手,立刻有管事上前取药。
楚云梨猜测,出了这些事情后,孔老爷应该也不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那药肯定还会找别的大夫看过。
此时的林海音一把掀开帐幔:“徐大夫要害我?他为何如此?”
楚云梨接话:“那就只有问他了。”
提及徐大夫,孔老爷脸色沉沉:“将他请回来,本老爷要亲自质问。”
孔公子欢喜无限,握着妻子的手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楚云梨方才接触过那些药,立刻有丫鬟送上水,她顺势洗了手,问:“我还要滚吗?”
孔家父子面色都有些尴尬,孔公子上前:“小董大夫,还请原谅一个父亲乍然失去孩子之后悲痛下的不理智。”
富家公子放低身段,这又是东家,楚云梨再不依不饶,可就要惹人厌了。
“若不是我执意把脉,依着少夫人的悲痛之情,应该不会再让别人靠近,到时喝了这落胎药,孩子就真的保不住了。”楚云梨振振有词:“我这也算是救了你们孔家长孙的命,是么?”
其实没到救命的地步,可这话也挑不出毛病。
孔家父子无言以对,只能默认。
“孔家长孙一条命,怎么都不止一百两银子。”楚云梨认真道:“如此,我不用守八个月,就能拿到酬劳。是么?”
一百两普通人来说是很大一笔钱财,可像孔家这般富裕的人家,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孔老爷颔首:“是。所以,接下来七个半月,我会另外付酬劳。”
“你们家这活儿,我可不敢再接了。”楚云梨嘲讽道:“万一哪天又闹了乌龙,我可交代不了。”
“不,下次我们父子会谨慎一些。”孔老爷耐心解释:“今日也是被徐大夫给误了。这是我们孔家的第一个孙辈,乍然得知孩子不在,先前又没发现端倪,伤心之下才会如此愤怒。请董大夫原谅则个,关于此事,回头我会送上赔礼!”
不愧是生意人,直往人软肋上戳。
董三七拿到的那些银子,赔偿过后要给双亲治病其实很勉强,刚刚好够花。但想要养身或是用好点的药,就绝对不够。
现如今董三七最缺的就是银子。
楚云梨并不打算就此离开,孔家要了董三七一条命,还得讨回来呢。因此,她不再开口,算是默认了继续照顾林海音的差事。
孔老爷见状,立刻让人取来了三十两银子送到楚云梨面前:“这是赔礼。至于酬劳,今日付一半,八个月之后再付另一半。”
楚云梨没异议。
孔公子正欢喜地摸着妻子的肚子,抽空道:“来人,送董大夫回去歇着。 ”
父子俩都没有提让楚云梨配安胎药的事,很明显,他们还是不信任董三七的医术。
将人请来,就是为了早晚请平安脉的!
楚云梨也不强求,临走之前,道:“孩子没事,少夫人肚子痛却是真的,甚至痛到了听大夫说孩子没了都不怀疑的地步,可见病症之严重,还是得找大夫好好瞧一瞧。”
林海音低着头:“我也不知道啊,你们是大夫,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少夫人,肚子痛也要看哪个地方,哪种痛法。这孩子出了事的疼痛,必须得是小肚子周围,约跟月事有点像。”楚云梨好奇问:“你今儿是这种疼痛吗?”
林海音摇头:“现在已经不痛,不记得了。”
恰在此时,门口有人急匆匆而来:“老爷,徐大夫已经不在,据说是回乡去了。”
孔老爷眯起眼,冷笑道:“有人将手伸到我孔府来了,都以为我没脾气呢。”
董三七住的院子不大,里面只有一个小丫头伺候。楚云梨回去后,就去了那间门药房。
到了傍晚,她又去给林海音把脉。
比起中午的乱糟糟,此时屋中只有一个丫鬟,林海音靠坐在榻上,眼神望着窗外,似乎在神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