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立雪还在发呆。
王光宗已经回过神来, 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一把将她拽着往外走, 又让人将她抬上马车。当时没有婆子, 是两个男人将她抬上去的。
钱立雪羞愤欲死,奈何自己起不来身,看见王光宗这样粗暴地对待自己……这世上的男人都会在乎妻子的忠贞, 越是富裕的人家,越是不能接受妻子和其他男人亲密。方才那两个是最低等的洒扫下人, 其中一个还是个猥琐的老头子。至此,她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自己的富贵夫人之路多半是走到头了。
马车不停,一路直接送往钱家所在的院子。
院子是王光宗租的, 那时候为了让钱家人放心将闺女交给自己, 他一连交了三年的租金。此时他已经后悔,打算去把租金追回来, 并且, 在此之前问钱家讨要成亲时送去的银子。
钱家人送走了女儿,很有些舍不得, 这两天都不停的在猜测钱立雪人之后过的日子, 并且,明日该回门了, 一家子正商量菜色迎接新女婿呢。
听到粗暴的敲门声, 一家子面面相觑。
那动静像是有人在外头踹门, 只听声音都能猜测到外面人的怒火。
婆子去开门,随即站在旁边。
柳氏很快就看见了狼狈不堪的孙女,头发凌乱不堪,衣衫被扯得露出肌肤, 脸肿得像猪头。我不是从小看着这孩子长大,她根本就不敢认。
小柳氏面色大变:“光宗,这是怎么回事?有话不能好好说么,为何要动手?”
“你们家干的好事。”王光宗一想到自己被这个女人骗得团团转,还因此让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妹伤心而去,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狠狠将手里拎着的人丢在地上。
钱立雪被砸得闷哼一声,脸上很痛,身上也痛,再加上这一砸,不知道又伤着了哪儿,根本起不来身。
小柳氏哭着扑上前,想要扶起女儿,可她被吓得厉害,没什么力气。
柳氏上前帮忙,婆媳俩勉强将人扶起,看清楚她身上的伤,二人对视一眼,都不敢再多问。
自家做了什么,婆媳俩心里还是有数的。不说别的,钱立雪嫁人之前已非完璧,听说这种富贵人家会在新床上铺一张白布用以查验。
她们之前就已经想过应对之策,让钱立雪找机会抹点儿血就行。
如今看来,事情应该是败露了。可……就算败露也该是新婚之夜,这都是新婚的第二天了,总不可能是今日才圆的房吧?
不是说大户人家都看重名声么?
刚娶妻就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岂不是显得王家公子蠢?再要休妻,也该过一段时间门再说啊!
钱怀虽然看中儿子,但女儿也不是地里的野草,强制镇定,问:“这是怎么回事?”
王光宗怒斥:“你这闺女已经嫁过人了,是也不是?”
“是!”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派人去乡下一打听就知道,钱怀强调,“以前你又没问过这事,我们也不好主动提,不算故意隐瞒。”
王光宗冷笑一声:“你们家和钱姑娘压根就不亲近,是也不是?”
钱家人若有所悟,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关窍。王家人对他们这么好,不在乎雪儿的身份,归根结底都是看在蒋府的面上。
钱怀振振有词:“当初你口口声声说看中的是我女儿,承诺要照顾她一生。说话不算话的人是你。”
“一个残花败柳,还想让本公子一心一意,我呸,真当自己是仙女呢。”王光宗越说越愤怒:“闲话少说,将之前我送来的银子还来,还有这个院子的租金。我一连付了三年,加上之前我送来的那些礼物,给个一百五十两,咱们两清。”
钱家收到的真金白银,就是成亲时的八十两,其他的都是各种东西。
东西一出铺子,送回去就得折价,更何况,吃的东西已经下了肚,料子已经做了衣,有些用不上的都拿去折了价。本以为换多少银子都是自家赚的,谁能想到王光宗这么不讲究,居然要他们买下?
真要给一百五十两,收到的银子和多年积蓄全部拿出来,也还有三十两的差额,想要凑足,只能卖地。
也就是说,欢欢喜喜跑来结了亲,丝毫便宜没占着就算了,讨了一顿打的事也不提,还得赔上几十两银子。
钱家人哪里接受得了?
刚才他们一家子还沉浸在有一个富贵女婿的美梦中,此刻美梦就碎了,且赔了银子后,一家子的日子大不如前。
钱老头怒火冲天:“你们王家别欺人太甚。这天底下是讲王法的。”
“王法?”王光宗冷笑一声,“婚书还没有送去衙门记档,如果你们不肯退还银子,非要将这个残花败柳的女人塞给我。事情也好办,她不是我的妻,而是我的妾,稍后我就去问这院子的东家将租金退回。等你们回了村里,三天两头有人上门闹事,想要报官……只要你们不怕麻烦的话,尽管报。反正那些人也不会让你们伤筋动骨,就是上门闹事而已。”
言下之意,如果不还银子,别想有好日子过。
钱家所有人的脸色都特别难看。
他们能怎么办?
除了答应下来,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看着王光宗趾高气昂地离开,一家人心情复杂的很,当初这人有多谦逊温柔,此刻就有多跋扈,真的是说翻脸就翻脸,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钱立雪从始至终是清醒的,只是脸上挨了两巴掌后,说话的时候吐字不清晰,一家人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大夫来了,才发现钱立雪不止外伤严重,甚至还受了内伤,得在床上休养几个月。
养伤期间门的花销,又是一笔开支。说不准一亩地就这么没了。
钱怀不甘心家里的地被这么逼着卖,问女儿:“你觉得如今除了听王家还银子之外,还有没有其他法子?”
柳氏最看重的人是孙子,对孙女的疼爱很有限,尤其是没了钱立妮后,她对两个孙女就没那么重视了。听见儿子的话,不高兴地道:“我们一家子落到这么惨的境地,都是被这丫头害的,你还问她,还嫌被害得不够惨?”
钱怀:“……”
钱立雪说话会扯得五脏六腑都在疼,要不是为了解释不是自己办砸了事,她也不想说那么多话。此时她明白,如果真的依着王光宗的想法卖了家里的地,那她这一辈子都会是家里的罪人,接下来几个月也别想安心养身子。
“有一个法子,只要妮子愿意帮忙,要她一句话就行。”
钱家人面面相觑。
之前他们和钱立妮闹得那么凶,如今都不想低头去求人。关键是低了头,钱立妮也不会原谅。
不过,跟几十两银子比起来,骨头似乎也不用那么硬。
一家人连夜进了内城,然后……被拒之门外。
他们是租的马车,车夫不愿意在外过夜。将他们放在了街上。
钱家人站在钱立妮院子外面,看着周围来往的华美马车,就是路过的下人都规规矩矩,跟乡下的脏乱差犹如云泥之别,就是跟外城比,这里也多了几分安静和雅致。
这份区别,需要用大笔银子来买单。
夜深了,无人行走的街上亮如白昼,愈发显得和外城不同。
天亮了,一家人再次让门房禀告,可惜门房连试都没试,直言:“东家吩咐过,如果是姓钱的人上,不必禀告,让直接撵走,撵不走就放狗!”
钱老头:“……”
他满脸不可置信,强调道:“我是她爷爷。”
门房冷着脸:“反正上头是这么吩咐的,我们只是听命行事。你们还是快走吧,府里养的是能上山追野猪的那种大黑狗,会咬死人的。”
钱家人:“……”
他们只得退远一点,打算在路上将人给拦住。
一行人还没走几步,忽然就看到有墨绿色的华美马车停在了大门之外,一刻钟后,就见钱立妮一身玫红的衣裙,大绣窄腰,气度高华地走出。一举一动尽显美态。
而马车上的人掀开帘子跳下,正是蒋玉安,比起在村里时单薄的身子,如今他显得康健许多,肤色红润,眉眼舒展,看着未婚妻的眼神满是笑意。客客气气将人牵上马车,又侧耳倾听了几句,一副耐心十足的模样。
钱家人想要冲上去,却发现马车从另一边走了。
当初王光宗求娶雪儿,也对他们很客气。可比起蒋玉安这样的温柔,他的客气更像是流于表面。
柳氏面色复杂,叹口气:“早知道这丫头有这样的运道,当初该对她好点的。”
小柳氏面色难看:“只是一句话而已。雪儿都说了,只要她和我们当做普通亲戚那样来往,王家都不会那样对雪儿!”
“你闭嘴!”钱老头呵斥:“就是你个搅家精,多干点活儿你要死不?”
他回过头又吼老妻:“同样的儿媳妇,你要是不偏心,她们母女绝不会对我们有那么大的怨气。还有,当初那亲事,该谁就是谁,换来换去作甚?把人都得罪完了,你满意了?”
老头的话没有错,归根结底就是从偏心起的。
柳氏不敢反驳,跺了跺脚:“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嘛!”
来都来了,还是得求一求的。
他们磨蹭半天,花了二两银子,总算从一个洒扫的婆子那里得知了钱立妮的铺子的所在。
一行人赶过去,又得知人不在。他们在门口等待的间门歇,发现有不少老爷也在等人。一打听才得知,这都是来送货款的。
货还没影子呢,先把银子送来了。并且,每位老爷送的都是千两银子起。
听说了这些,钱家人心里就更难受了,连说话都打不起兴致。或者说,是钱老头在破口大骂,婆媳俩不敢吭声,钱怀也对小柳氏很不满意。
“偷什么懒?两个丫头该干活就干活,你们非要把所有事都推给她们母女,难怪人家会生气。”
就连柳氏,也在骂侄女偷懒:“我都不知道你一年到头哪儿来的病,今天头疼,明天难受,只要不下地,你就没有一天身子是爽利的。干点活儿是要累死你么?还有,很多次你都把自己该做的事情推给人家,别以为我不知道。”
小柳氏的头越来越低,眼看他们越说越过分,她也忍不住了:“如今钱立妮发财了,你们沾不了光,就都觉得是我的错。真是我的错吗?她们母女可不止是干活,没有新衣穿不关我的事吧?嫂嫂陪嫁的东西又不全是我拿的,娘,现在你屋子里还有嫂嫂的东西呢。”
“你还敢顶嘴。”柳氏勃然大怒,伸手就去拽儿媳的头发。
边上父子二人没有阻止,小柳氏不敢还手,挨了一顿打后哀哀哭泣。
午后,在所有人都望眼欲穿中,铺子的东家终于回来,好多老爷围上来,钱家人想要上前,被那些老爷的随从给拦在了人群之外。
钱老头急了,如果钱立妮不帮忙,他们就得即刻赶回乡下卖地筹银子……只要她一句话,一家子的困境就可解!
“妮子!我是爷爷啊,那时候你在屋中养病,是我让人给你送饭的。”
楚云梨早发现他们了,故意忽略过去,听到这话后,道:“呀,你们怎么在这里?”
钱老头大喜:“妮子,我们找了你好久!有事情找你帮忙!急事!”
楚云梨似笑非笑:“也是,你们总是有事情才会想起我来。但我凭什么要帮忙?当初可说好了,促成王家的婚事之后咱们就恩断义绝。回吧,我帮不上你们的忙。”
钱老头:“……”
其他人的脸色也不好,方才钱立妮那亲切的模样,他们还以为她愿意帮忙呢。
有老爷注意到他们,呵斥:“别在这里烦钱东家,否则本老爷要不客气了!”
他不是说说而已,还让身边的随从都围了过来。
钱家人不敢惹这些有钱有势的人,眼看钱立妮不肯帮腔,只得退走。
*
一家子再一次看清楚了钱立妮对自家的态度,再不敢奢求其他……钱立妮已经是比王家还要富裕的存在,他们怕被王家报复,过不了安生日子。此刻亲眼看见了钱立妮的富裕,也怕她找人给自家找麻烦。
实在没法子,他们只能回乡下卖地还债!
一家人来的时候风光无限,回去时生怕被人看见,遮遮掩掩的。钱老头不敢多耽搁,立即就将家里的地卖掉了十亩,得了三十两,总算凑足银子,飞快给王光宗送去。
他掩饰得再好,村里就没有秘密。一家人从城里回来的时候钱立雪是从马车上抬下来的,当时有几个人看见了此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众人不知道内情,但看见一家人卖了地,想也知道是钱家人在城里闯了大祸。
而王光宗很不高兴,哪怕得到了银子,他也觉得在这门婚事上自己亏了。找了随从来,亲自吩咐了几句,反正,不能让钱家人好过。
表妹从小就学着生意,算账是一把好手,比得上城里的那些账房先生。有这么一位贤内助,他都不用费心就知道自己一个月赚了多少,现在……他要么亲自算,要么就得花银子请人!
王光宗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把表妹请回来。
新开张的铺子,看着就赏心悦目,和城里其他的铺子都大不相同。王光宗装做客人,进去转了一圈,没看见表妹,特意找到了一个女伙计:“姑娘,帮我找一下你们铺子里的孔账房。”
女伙计讶然:“你认识孔姐姐?”
王光宗颔首:“我是她表哥。”
“可是孔姐姐不在这里呀。”女伙计丢下一句,转身就去招待其他的客人。
王光宗:“……”
他不甘心。
这铺子里只有那一个女伙计比较好说话,因为其他的人都很忙很忙。他追了上去,等那个客人买了东西离开后,追问:“那她在哪里?”
女伙计上下打量,似乎在评估他是不是登徒子,道:“孔姐姐说过,自己有一个表哥,说了要娶她为妻。结果连招呼都不打就娶了别人。是不是你?”
王光宗很不自在。
他没想到孔雀居然会把这些事情跟外人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