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德想到此处, 心里越想越怕,一刻也坐不住,即刻找了马车赶往其他的几位秀才家中, 他一点也不敢耽搁,到了门口后直接送上帖子。等了一刻钟再次敲门,问及秀才不见自己的缘由, 结果无一例外全都说他人品不行。
到了此刻, 孔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世上愿意做损人不利己之事的人到底是少, 而朱家人刚刚出现过, 不用问也知道, 这事肯定是他们干的。
孔德明白这些, 浑身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这五位秀才是他精挑细选后认为可能会帮自己的人,整个县城总共也没有几位秀才,剩下的那些更是想都不用想。
如果他们不肯帮自己作保,这一次的县试,他多半是参加不了了。
孔德心里害怕极了,他去了心最软的一位张秀才家中, 试图解释一二, 可惜连门都没能进去, 一直等到深夜,后来下起了瓢泼大雨,门却始终都没能打开。
完了!
指望不上了。
让他绝望的是, 如果没有银子,还可以下一回再考,可得了这些秀才的厌恶,他就没有下一次了。
兴许可以再等几年, 等到那些新的秀才帮自己作保,但是有这些人帮他宣传名声。新任秀才又怎么可能出手帮忙?
孔德越想越绝望,恍恍惚惚回了李家。
李家人住在考场附近,对于县试之事比其他人都要清楚。村里的人连怎么考试都不知道,李家却不然,看到他垂头丧气,李姑娘好奇问:“不顺利吗?你完全可以让那些秀才先帮你写了保书,回头再把银子送上呀,你又跑不了,难道他们不愿意?”
孔德抹了一把脸,他并没有想和李姑娘之间有什么,说是未婚夫妻,不过是想贪图李家给的便利罢了,有时候这住在别人家,不光是给房费。平时的吃喝换被褥也得有人照顾。他手头的银子不多,能省则省,两人有了感情,这些小事都不会跟他算钱。
此时在面对李姑娘的这些询问,他顿时恼羞成怒。
“你就顾着我能不能考,你看中的始终是我的功名罢了。如果我考不中,你是不是就要翻脸了?”
突然的发作把李姑娘吓了一跳,也引来了李家的其他人。
李家人看见他对自家姑娘这样不客气,并且他人刚刚进门,不存在自家姑娘把人惹着的情形,这分明就是从别人那里受了气,回来拿自家的姑娘当出气筒。
一时间,李家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李老头板着脸:“阿德,有什么话好好说。我这个孙女没读过书,但脾气绝对好,你别冲人大呼小叫。这还没成亲呢,当着娘家人的面你就这么凶。成亲了还不知道你会如何对她,我李家又如何敢将姑娘交给你?”
孔德也知道自己是迁怒,可他很难不烦躁,回来的路上他已经想了许多,却没有任何办法,不得不接受自己这一次不能参加县试的事实!并且,好像这一辈子都考不了了。
留在城里,机会多些!
以前他没打算娶李家的姑娘,只想考中秀才再说,最好是娶一位举人的女儿。如此,未来岳父肯定会倾力培养自己。
娶朱明瑶,他只是想用朱家的银子。至于怎么甩掉这两个女人,他早已打算,到时就说他功成名就之后会回来接她们,只有他好了,她们才能好……如果两人等不及嫁人最好,如果非要等,就说家中妻子接受不了她们的存在。
现在他不能参加县试,以前的那些打算通通黄了,此时最要紧的,是抓住能抓住的。他低下头道歉:“对不住,我……我今日遇上了一些事,心情很不好。”
李家没人说话,明显不接受他这样的解释。
孔德自顾自继续道:“刚才我去找林秀才,才知道朱家已经去过了,他们家卑鄙龌龊,非说我和那位姓朱的姑娘已经珠胎暗结,甚至是害她落了胎。林秀才不愿意见我,其他的几位也一样,保书……多半是拿不到了。”
“他们家怎么能这样?”李姑娘急了,“那你回镇上去把朱家人接来跟他们解释呀。”
“朱家在我们当地算是富裕的人家,脾气不好,我惹不起。”孔德叹气,“这哑巴亏,我是多半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难道这天底下就没有王法了吗?”李姑娘气得眼圈通红。
李老头皱了皱眉:“不管行不行,总要试一试的,这可事关你的一辈子。我陪你走一趟吧,或者,咱们请几位能说会道的人一起?”
孔德再次叹气:“我的银子不多,撑不起这些花销。罢了,就当这是我的命。如果你们不嫌弃我不能继续科举,那婚事就继续谈,若是介意,我这就收拾东西回家。”
“你这是什么话?我和你好,也不是为了你的功名呀。”李姑娘满脸不高兴,“你受了委屈,我比你更难受。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是要回去找他们讲道理。”孔德对于李姑娘的回答并不意外,这姑娘和他好了三年,在此之前已经暧昧了一段时间,不可能立即就改了不嫁给他。他立即回房收拾东西,李老头提出一起,他张口拒绝了,“您的好心晚辈都清楚,只是那姓朱的疯子恨我负心,甚至还恨上了李家,如果你们家人出现,她可能会更疯。谁让我倒霉摊上了呢,如果他们不肯出面解释,也是我命该如此。”
最后一句是让李家人心里有所准备,省得到时发现朱家不来县城后接受不了。
孔德回了镇上。
在楚云梨看来,李家太无辜,要是让孔德将他们糊弄过去,李姑娘太可怜。因为这实在不是好人。
她想着过两天去一趟城里,找个人把实情告知李家,当然如果李家知道了内情,还要把女儿嫁给孔德,她就不拦着了。
孔德回了镇上,知道的人不多,他一个人找了马车直奔村里的朱家。
朱家看到他,那是吃人的心都有,尤其是朱明瑶,又哭又笑地谩骂:“你还考么?考个屁,你个混账毁我一生,骗我贞洁,有我在一天,你就休想过好日子。”
朱家父子脸色特别严肃,朱明跃直接伸手推人:“瞅着不能考试,又想要来哄我妹妹是不是?告诉你,就算家里人愿意,我也不许!滚!”
“我这次来是有事情跟你们商量。”孔德一脸认真,“我寒窗苦读十年,眼看就能考中秀才了,绝不能在这时候退缩。只要你们愿意出面解释,无论什么样的条件,我们都可以商量。明瑶恨我,不愿意与我再做夫妻,我都能理解。要不,我拿银子赔偿你们吧,你们要多少,开个价。”
姜氏有些意动。
朱明瑶却不愿意,她从小到大没有受过穷,不认为银子是必须的。此时她对面前这个男人满心怨恨,恨不能直接拖他去死。
“做梦!在你眼里,除了功名和银子还有其他东西吗?”
孔德叹息:“你太急了,我和那个姓李的根本就没有关系,只不过是她……”
“闭嘴,你是不是要说她是个疯子,和你好了许久只是她一个人的臆想?” 朱明瑶并不蠢,之前做蠢事,不过是太在乎孔德罢了。
“还不滚,我去借邻居的狗来咬死你。”
孔德见朱家其他人面色难看,也知道事不可为,只得悻悻离去。回去的路上,他也没闲着,一直在想找谁来说和此事。
孔家许久没有住人,孔德干脆也去了舅舅家中。
于是,跟着来的李家人扑了个空,没能找到母子俩,他们也想要在这附近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有执意找孔家人,而是去了镇上的酒楼。
刚好姚长安来了酒楼,楚云梨陪他用饭,两人没有去楼上,就在大堂里。镇上来了新面孔,楚云梨难免会多注意几分。
李家祖孙三代问明了菜的价钱后,很爽快的点了几个菜,刚好就坐在二人的隔壁。
李老头看见姚长安,有些意外。回过头低声跟家人道:“镇上也有富裕的人,你们千万别以住在城里为傲,小心让人笑话。”
楚云梨目光在几人中那个年轻姑娘的身上一扫,若有所悟,笑吟吟打招呼:“几位是来镇上做客的吗?”
“是呢。”李老头接话,“我们来投亲的。”
李姑娘本来想问孔德的落脚处,被亲娘拽了一把。李母见对方是个女子,主动套近乎:“姑娘长得好美呀,我活到这把年纪,都很少见到这么灵性的姑娘呢。”
楚云梨没把她的恭维放在心上:“你们投在哪家亲,家里没有住处吗?怎么亲戚也没送你们来酒楼?明天我要去城里,要不咱们结伴同行!”
言下之意,亲戚不懂事,也不用多留了。
李母摇头:“我们一路奔波,身上狼狈,不好意思今天就上门,总要打理一下。我们家亲戚是下庄村的朱家。”
就知道他们会打听,楚云梨笑容更深:“这样啊,可是我在朱家住了十几年,没见过你们诶,你们从哪里来的?外地来的吗?”
李家人面面相觑。
他们知道孔德家有些什么人,却不知道朱家,李老头反应最快,好奇问:“你是朱家的姑娘?”
“不是,我是养女。朱家有一个姑娘,奔着做秀才娘子,已经嫁为人妇却嫌弃夫君是个地里刨食的庄稼汉子,始终不肯与之圆房,顶着有夫之妇的名声和镇上的孔童生来往……”楚云梨说到这里,仿佛失言一般,伸手捂住了嘴。半张脸被捂住,可眼神里却满是笑意,她毫不掩饰自己对朱家人的恶意,“按理说不该背后说人,我方才是说顺嘴了。你们姑且听听就行。”
李家人是第一回听到这些事情,个个眼睛都瞪得老大,说实话,这种事别说在村里,就算是在城里也特别的稀奇。
李姑娘反应过来后,袖子里的手开始发抖:“祝姑娘如此情深意重,那孔童生娶她了么?”
楚云梨接话:“娶了。一双有情人终于得成眷属,按说接下来就该儿女双全,可相爱容易相守难呀。孔童生要筹银子参加科举,朱家不愿意帮忙,一双有情人已经闹翻了。”
背后那桌的夫妻俩中的男人忍不住接话:“怎么听说是周家的姑娘没有保住孩子,所以孔家才休了她的?”
他对面的女子轻哼:“那朱家姑娘又不是自己保不住孩子,她是为了回家偷银子给孔童生参加县试爬太高摔下来落胎的。男人就是无情无义,说什么母命难为,其实就是他自己厌烦了朱家姑娘。依我看,虽然朱家姑娘不知廉耻让人看不上眼。可孔童生更可恶!”
男人不敢与之相争,赶忙倒茶给妻子赔罪。
李家人面面相觑,这可真的……意想不到。
如果只是这位朱家的养女这样说,他们会认为二者之间有恩怨,兴许朱家的养女胡乱编排也不一定。可不接话的这两位明显与他们不熟却还这样说……一个人这么说可能是乱编的,如果个个都这么说,多半确有其事。
无风不起浪嘛。
就算是孔德是无辜的,一个读书人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也代表了他不会做人,无论谁嫁给这样的男人,肯定都会特别累。这婚事,得好好琢磨一下。
李家人不甘心,定好了房间后又出去走了走,在街上偶遇了几个人,这次也不提孔德,只一副好奇的模样打听朱家的事。
最近镇上议论最多的就是孔德和朱家翻脸,他们有时候都不用问,就能听到路旁的人在说这件事。
半晚上逛下来,李家人的心都凉了。
所有人知道这件事情,并且朱家的姑娘是嫁过来的,最近夫妻俩才闹翻。根本就不是孔德所说的朱家姑娘有病,人家从小到大除了刁蛮一些,霸道一些,脾气不好些,可从来没人说她有疯病。
孔德撒谎了!
李家人不甘心,早饭换到了摊子上吃,众人还是这样的一番说辞。他们的心里再没了侥幸,虽然镇上的开销不大,可家里的银子也不多啊,每一分都要花在刀刃上,绝不能在此处浪费。
吃过早饭,李家人也不着孔德,直接坐马车回了城里。
孔德好话说尽,软的不行又来硬的,各种办法都使尽了,朱家还是不愿意帮忙。他再不甘心,也只能放弃参加县试。
当然,他苦读多年,这一次不成,下一次一定要去。虽说希望不大,但他不想认命。
在城里能够结识其他的秀才,也能结识不少同窗。孔德跟母亲商量过后,慎重将母亲托付给了舅舅,然后再次坐上了去城里的马车。
这一次,他直奔李家,打算说服李家尽快完婚。
开门的是李姑娘,她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神特别复杂。
孔德被马车颠了一路,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就想喝口茶,坐下来歇一歇。他是奔着成亲来的,看见李姑娘,瞬间扯出了一抹热情的笑:“可有想我?”
换做以前,李姑娘会羞得满脸通红。
这一次李姑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扬声喊:“爹,姓孔的来了。”
孔德:“……”这是什么称呼?
当初他第一次上门租房,这家人还客气有礼的称呼他为孔书生,都来往三年多了,却连第一次上门都不如。
李父从茅房里出来,道:“你去洗碗,这里有我。”
孔德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肯定是出了事。特么又是谁在后头胡编乱造坏他名声?
“伯父……”
李父抬手止住他未尽的话:“别这么称呼,我担当不起。之前说好了的你要娶我女儿,从当初提这件事情到现在已经有三年了,你一直说考中了秀才再上门提亲……”
孔德立刻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戒指:“这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件,是传给儿媳妇的,这一次我上门就是来定亲的。”
“不用了。”李父看也不看,“我女儿已经和陈家的小子定亲了,婚期定在来年二月,她如今已经是半个陈家人,提亲的话不必再提。说起来也是我们家的不对,收留了你一段时间就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你会读书,人又年轻,前程似锦,我女儿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毛丫头,根本配不上你。”
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