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父亲手养大了长女, 那真的是处处乖巧特别懂事,学东西又快,关键还喜欢钻。这样的情形下, 他对次女自然是有期待的,刚将女儿找回来时,他心热得厉害, 亲自把人接回来住了一段……然后,就被兜头泼了几盆凉水。
也是那时, 他才认清一个事实, 哪怕是同一个爹,不见得孩子就能一样优秀。他当时还有点儿不甘心,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下小女儿的脾气性格, 然后不得不认命。
正因为他研究过, 他对小女儿的脾气习惯很了解,才对她这么急吼吼地赶回来之事特别生气。
说白了,那就是个没心肝儿的,根本不会派人盯着娘家的一举一动,若长女只是单纯生病, 她绝不会回来。事实上,她连消息都不会得到。
周父怒气冲冲喝了一碗粥, 又垫了两块点心后就去了女儿的院子。
楚云梨听说桃红来了, 干脆懒得起身,就那么靠在床上,甚至还用特别白的脂粉涂了涂脸, 乍一看,像是病得很重似的。
桃红进门,看见她这般, 夸张地担忧问:“姐姐,你脸色好白……”
楚云梨听到父亲来了的动静,捡了件衣服披上,动作缓慢。
“没什么,被人暗算了而已。”
桃红看她态度和语气轻飘飘,不甘心地问:“我听说你请了好几位大夫,是不是真的没事?讳疾忌医可要不得,病了就得治,该养就得养着,生意上的事情有那么多管事呢,爹可以回来看着。实在不行……不还有我么?”
周父出现在门口,刚好听见这话,顿时脸色铁青:“哦,我倒是不知道,你何时成了做生意的奇才?”
桃红面对父亲时心里有些发怵,但这一关早晚得过,她梗着脖子道:“爹,不会可以学啊,难道姐姐是生下来就会做生意的?我和姐姐都是你的女儿,她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
周父看着她的眼神特别失望:“你今日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听说姐姐病了,请了好几个大夫,所以回来探望一下。”桃红张口就来,周府请大夫的事可不是秘密,现成的借口。
“我都不知道你对你姐姐这么上心。”周父语带讥讽,哪怕小女儿还没有承认下毒之事,他心中对此事已经有了定论。当然,身为父亲,先入为主要不得,他心里也不希望姐妹相残。
桃红笑了笑:“爹,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刚才我离家的时候已经跟夫君说了,家里出事,我得盯着,姐姐好转之前,我得住在周府。”
她扭头看向楚云梨:“姐姐,你安心养病,其他的事情有我。”
周父掌家多年,又歇了好几年,早以不习惯与人作戏,从进门起他的脸色就不好,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愤怒,眼看小女儿睁眼说瞎话,一副等着从长姐手中捡漏,巴不得长姐立刻去死的模样,他心中怒火蹭蹭往上涨,一抬手,冲着小女儿的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桃红被打懵了:“爹!”她伸手捂着脸,因为太过疼痛,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我做什么了你就打我?姐姐生病我不该过问,不该回来吗?”
“你把所有人都当傻子是吧?”周父眼神中满是恨铁不成钢,“这屋中的所有人,包括门口的丫鬟,哪个不比你聪明?你干的那点儿破事,以为瞒得过谁?你姐姐早把前因后果都查清楚了,人证物证都在那边屋子里放着,搁这装什么姐妹情深?装什么孝女?”
桃红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心中有些怕,却又没那么怕。她认为柳冲有句话说得对,父亲此人,宁愿将家业交给女儿也不愿过继侄子,为此遭受不少非议也不改初心,可见父亲很看重子嗣传承,哪怕东西传不下去也不让外人占便宜。他这样的性子,对她是有利的!
“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那些人肯定是污蔑我。”桃红梗着脖子狡辩,“我要与他们当面对质!不,幕后真人想要陷害我,肯定准备周全,我没什么好狡辩的。如今姐姐倒下了,姐姐的一双儿女还小,字都认不全,更别提打理生意。您身体不好,家里只剩下我。爹,姐姐已经生病,我不能再出事。您觉着呢?”
周父心都凉了。
小女儿这是笃定他哪怕知道小女儿干了那些恶毒的事后,没选择之下还是会将家财交给她?
说实话,如果这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只是设想的话,周父兴许还真的会这样做。可是,当事实摆在眼前,他却明白,自己哪怕就是将家财交给侄子,或者是在临死之前散尽,都绝不会让桃红接手!
银子是好东西,赚了那么多不传给子孙临死之前真的会不甘心。可是,落到桃红这样的人手中,不知道会害多少人……人活在世上,该积些德,下辈子才能好过。要是让桃红拿去害人,他下辈子怕是只能做畜生了。
下辈子好不好过,他现在且管不着,若是让桃红害了人,他心里会不安稳,夜里都会睡不着觉的。
哪怕没得选,他也不会将家财交给桃红。更何况还有得选,此时他只庆幸长女脑子够清楚,对桃红够冷漠。不然,怕是真的要中招!
桃红见父亲面色越来越难看,心里有点慌,但也并不害怕:“爹,您要是受不住,就找大夫看看,稍后也可以重新回莲雾山,姐姐这里有我看着,您尽管放心。”
周父忍无可忍,又甩了一巴掌,气得胸口起伏不止,哑声呵斥道:“滚!”
“爹,别生气嘛!”桃红不以为然,“气大伤身,万一又病了,我要照顾姐姐,还要照顾您,还得顾着生意,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她说这些话时,虽然满脸苦恼,语气特别得意。
周父脸色愈发难看,楚云梨见状,上前搀了他的胳膊,在他几处穴位上摁了摁……千万别被气坏了身子才好。
察觉到长女亲近,周父忽然就不气了,正如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干一般,有些事情强求不来。父女之间互相看不惯,那就是没缘分。再有,长女好好的,山上的孙子孙女聪明活泼,比长女当初学东西还快,也不至于真到了桃红口中那后继无人的地步。
他慢慢就不喘了,冷笑一声道:“桃红,当初你姨娘将你送走,那时我又气又怒,找不到你还失落了好久。后来找着了,我欢喜也就那几天,现在回头去看,分明就是天意。我们父女之间无缘,你也别觉着芙儿出事了家主就轮到你来做,我宁愿把家财拱手送给天下的穷人,或是直接送给朝廷,也绝不会将家财交到你这种恶毒的草包手里拿去害人。”
桃红惊讶不已,脱口问:“爹,您在说什么?姐姐走了,我就是您唯一的女儿……”
“你姐姐不会走,”周父伸手拍了拍长女的手背,“她会好好活着,将周府发扬光大,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周府造出的纸,已经在皇上跟前挂了号,日后会更上一层楼,这都是你姐姐的功劳。只有你这种短视之人,才会只顾自己利益,不管不问就下手毒害别人!”
得一个这样糟心的女儿,他真的很难不生气,越说声音越大:“皇上都夸赞周家主为国立下了功劳,你姐姐造纸之术可流芳百世……让我说你什么好?心眼不大,本事不大,野心却大,滚!以后不要再回周府来了!”
桃红听到父亲的话,再仔细查看周传芙脸色,她方才进门时看到长姐脸色苍白,似乎挺虚弱的样子后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父亲身上。此刻细瞧,忽然觉得不太对,长姐脸色是白惨惨的,可看着并不虚弱,甚至还能搀扶父亲,这和柳冲说得不对啊。
中药后,该爬不起身虚弱无比才对。
“你没有中毒,故意诓我的?”桃红脱口而出,这话时没过脑子,话出口后忽觉这就是真相,她气得跳脚,“既然没中毒,你装什么虚弱?”
楚云梨不屑地扫她一眼:“我想尝试新妆容,关你屁事。”
周父看了过来:“芙儿,注意言辞,别太粗俗了。”
语气虽带着训斥之意,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等到看向桃红时,眼中满是冰渣:“桃红,做人别那么蠢,别觉得这天下的人都该护着你。你要明白一个道理,谁也不欠你的!”
“你就是欠了我。”桃红根本接受不了自己失败的后果,一想到自己没有了周府这样富贵的娘家,她心里是又急又慌。之前被周传芙单方面断交,柳府众人的嘴脸还历历在目。若是父亲亲自开口断绝关系,她定会被柳府所有人欺负,也别再想出门了。
“爹,当初你没有管好后宅,让我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年的苦,你说过要尽力补偿我的。让我滚,让我以后别再回府,这就是你的补偿吗?”
周父面色冷淡:“我补偿过了,也是真心拿你当女儿的。你落到今日这样的下场,全是你自己的选择。来人,送客!日后桃红再来,不用回禀,直接撵走。”
桃红接受不了,还想要说话,试图推开那些请她出去的下人。
周父耐心告罄:“还是你希望我将今日之事告上公堂,让大人将你按律处置?”
桃红当然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她哭着道:“爹,我知道错了,您原谅我这一回,求您……我给您磕头,您千万别断绝关系,否则柳家人会弄死我的。”
楚云梨冷眼看着,对于周父这样的处置并未参言。
周父不是一个绝情的父亲,也可能是因为孩子太少,让他取桃红的命,他多半做不到。换句话说,今日做出这些事情的人是周传芙,他同样不会取女儿性命。
桃红泪眼婆娑,哭得特别伤心,却未能让父亲改变心意。
周父侧头看向楚云梨:“芙儿,这次的事情委屈了你。爹跟你保证,不会有下一次。”
这话也是说给桃红听的。
再拎不清地还有下一次,周父绝不容她。
桃红到底是没能让父亲心软,被人送上马车时,她心神不稳之下,没看清楚踩脚凳,一脚踏空摔了一跤。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的下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又恨又怒,满腔憋屈无处发之下,她出府后吩咐车夫带自己去大牢。
张姨娘关在大牢中,她不指望家里的男人和儿子来看自己,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银子,也因为这一趟太远。再说,家里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连最基本的被褥和吃食都准备不起,他们来了又能做什么?
唯一能期待的就是桃红这个便宜女儿,可惜母女俩没怎么说得上话,桃红对她没有多少尊重之意。
张姨娘跟其他的女囚关在一起,睡觉吃饭都要争要抢,她乐此不疲。干了那么多年的农活,她身上有一把子力气,能抢得过所有人……还有,抢东西时她能感觉到自己活着。身为丫鬟谋害主子,要罪加一等,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正蹲在角落里听人说大牢中那些过去的事,突然见粗壮的看守带着人来。张姨娘余光撇见一抹素色的裙摆……她做过通房丫鬟,有孕的那段时间也见识了不少好东西,一眼看出这料子价值不菲,难免多瞅了一眼,然后就看见了桃红。
她猜到桃红多半是来找自己,立刻坐直身子。
桃红到了她面前站着,让看守离去之后,才居高临下地道:“关于你做的事,大人怎么说?”
张姨娘咽了咽口水,突然就生出了满心期待,她活了半辈子,这是第一回和衙门打交道,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虽然她在大牢里打听了好多天没听说有人拿银子贿赂后脱罪之事,但听过有人在行刑之前被换掉得以保命的事。
凡事都有第一次,桃红身为周家的女儿,银子是不缺的,如果她真心要救自己,兴许真的有逃脱罪责的可能。就算不能,也能让她在大牢里这段时间好好过。
就她知道的,大牢中关了一位富家公子,家中想尽办法没能把人救出去,但却给他送来了桌椅被褥,一天三顿饭也有人做好了送来……除了不得自在,就跟常人无异。
而那位富家公子过的日子是张姨娘做梦都想要的,睡醒了就有得吃,饭菜有荤有素,简直神仙日子啊!
“大人盼了秋后问斩。”
桃红皱眉:“这不刚过秋天吗?”
张姨娘察觉到不对,怎么这丫头还巴不得她立刻去死似的?
“等过完年,只有几个月好活了。”张姨娘偷偷观察面前之人的神情,见其翻了一个白眼,看过来的目光中满是怨愤,心中咯噔一声。
完了!
桃红见她眼神咕噜噜转个不停,冷笑了一声:“刚才我已经给银子打点过了。”
张姨娘一颗心瞬间飞扬起来,刚想说两句感谢的话,唇角才翘起来,就听她继续道:“从今日起,你没好日子过了。”
闻言,张姨娘瞪大了眼。向来都是犯人的家人花银子让看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儿有特意花银子让看守针对犯人的?
大牢中的日子已经很难过了,三天两头就有人寻死,桃红这是怕她死得不够快?什么仇什么怨?至于么?
“我是你生母,是你亲娘。”张姨娘气急败坏,“你不能这么对我!”
桃红蹲下身,一把揪住她的头发。
她用力一扯,张姨娘只得努力靠近栏杆将就她的手,饶是如此,还是痛得呲牙咧嘴:“你疯了?赶紧撒手!”
“撒手?”桃红咬牙切齿,眼神和语气里都满是怨恨:“要不是你的私心,害我流落在外吃那么多苦。但如今我早已做了家主,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自私爹有多偏心?他今儿已经将我逐出家门,说要与我断绝关系!这都是你害的!”
她越说越恨,尖利的指甲掐着张姨娘的脸。
张姨娘在一片疼痛里,只觉脑子都是懵的,好端端的,怎么会断绝关系?
“你做了什么?”
桃红不想承认自己蠢,可她心里特别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不回柳家,也是不想面对。
“我没做什么,只不过是争取了一下我原本应该就有的东西。周传芙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蔑视我,好像我是那见不得人的屎壳郎一般。我也是爹的女儿,她凭什么?”
张姨娘若有所悟:“你对她下手,然后被发现了?”
桃红:“……”
连张姨娘都一猜就中,可见她这一次办的事真的挺蠢。
“你聪明?那你当初为何要干蠢事?”
张姨娘这些年每日都活在后悔之中,面对女儿的质问,她苦笑着解释:“我那还不是想着搏一搏,就是运气不好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