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梨对别人的目光尤其敏感, 一眼就察觉到了赵母的眼神。
“你有事?”
赵家夫妻连连摆手,赵母往后退了好几步:“没事没事,就是随便走走,刚好走到这里, 看到是熟人多瞧了一眼而已, 你忙你的, 我们这就走。”
之前看见楚云梨, 那是恨不能将她抽筋扒皮,如今这态度大变, 除非傻子才猜不出来。
“你们知道我有身孕的事了?”楚云梨直接问。
赵母卡了壳, 她不知道陈婉晴问出这话是想让自己如何回答, 儿子腰背完全没了知觉,虽然天天都在喝药,但一点好转都没有,他们夫妻俩口中没放弃,心里已经明白儿子这辈子多半是瘫在床上的命了。
一个瘫在床上连自己都养不活的男人, 是没有姑娘愿意嫁的,哪怕他们从周府要来了大笔银子买了一个女人放在他身边, 也只能保证他们夫妻盯着的时候儿子不被人欺负, 想要生孩子,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两人都以为自己这辈子是断子绝孙的命,还想着让女儿招赘婿留在家里继承赵家香火呢, 没想到峰回路转, 陈婉晴居然有了身孕。
他们和丁娘子的关系比外人以为的要亲密一些, 周深楼根本就没能占着陈婉晴的便宜,那这个孩子的亲爹……只能是儿子。
一想到自家儿子还有血脉,夫妻俩就欢喜得不行, 一刻也坐不住急急忙忙到了这边。刚到不久,就看到了外面回来的陈婉晴。
赵父反应飞快,周夫人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世,却还是将孩子留了下来……无论怎么看,孩子跟着周府都比跟着自家要好。认亲的事可以从长计议。
“不知道呢,您忙,您忙。”
赵母见男人已经有了决断,附和道:“有身孕是好事,以后你小心一点,不要着凉了,记得多吃……”
她将那个孩子当成是自家的孙子,难免话多了些,被自家男人一扯才反应过来自己多嘴,急忙转身就走。
楚云梨侧头看向身边的两个丫鬟:“你们看出什么了吗?”
两个丫鬟摇头。
她们并不知道主子腹中孩子是赵家血脉的事。看见夫人那样在乎,丝毫不觉得这孩子的身世不对。
稍晚一些的时候,陈民就到了,他和陈家夫妻的想法一样,并不愿意陈婉晴为了家人而对周府低声下气。
“不费什么神,反正我已经这样了,这便宜不占白不占,你就放心吧。”
陈民很不愿意,可又怕姐姐已经为自己求下情,他要是不去的话又辜负了姐姐的用心。
“姐姐,以后你别这样了。我靠着自己的双手能够养活自己,攒攒银子也能给爹娘养老,你顾好自己就行。”
*
陈姑姑的日子很不好过。
自从发现儿子不是何家血脉之后,何家老太太看她那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之前只是跟她吵架的李氏现在动辄冷嘲热讽。她不还嘴还罢了,只要一开口,婆婆定然要骂!
其实老太太很快就接受了孙子不是亲生的事实,她都已经想好了,不管是不是亲生,孙子总归是在家里长大的。必须要给兄弟二人养老。她不高兴的是陈家狮子大开口,陈母张口就要十五两银子,还没得商量。
算起来确实不多,陈婉茹都已经快十四,一年一两银子而已,光是陈婉茹的饭钱都不止这些。可这些银子让何家一下子拿出来……他们根本拿不出。
老太太又不想聘别人做孙媳妇,咬咬牙去亲戚家里借。借来了七两银子,勉强凑够,这才能如期娶孙媳。
何家有喜,还是挺热闹的。不过陈家这边根本就没有嫁女儿的气氛,陈家夫妻俩一身绸衫,没有悲伤,也没有欢喜,仿佛不是他们嫁女,而是别人家的喜事,面对众人的恭维,二人都挺谦虚的。
按理说,陈家如今在内城中有宅子,有几间门铺子,已经是这附近几条街里最富裕的人家,自傲一些本就应该。但是夫妻俩很清楚自家的那些东西是怎么来的,他们从来就没有把宅子和铺子当成陈家所有。还有,这些人面上笑着夸他们福气好,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谩骂女儿,一想到后者,他们哪里欢喜得起来。
转眼到了吉时,胖胖的何巧宗带着迎亲队伍而来。在聘礼上花费了不少银子,加上陈家人并不在迎亲队伍上挑理,老太太一拍板,干脆选了最差的花轿,家里欠着债呢,能省一点是一点。
何巧宗的新郎服都是租来的,由于胖的人都比较高,而他还不算高,那衣衫长了一大截……别的新郎租了衣衫,好歹穿得似模似样,到了他这里,各种不合身,一看就知是租的。
陈家夫妻已经搬进了内城的宅子,还在守自家的铺子,陈民也换了城里最有名的医馆做工。一家子都富裕起来了,却不愿意出银子让何家有一份体面……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两家的关系大不如前。
至于是为了什么,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陈婉茹在屋中看到这样的情形,委屈地哭了出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也喜欢俊俏的小哥,但只能想想罢了。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她就知道自己没得选。
哪怕知道自己要嫁一个胖子,她也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是,今日的何巧宗实在太挫了,简直是丢人。
陈母没有去屋中给女儿戴盖头,喜婆帮忙盖上的。盖头下的陈婉茹眼泪滚滚而落,被喜婆牵着出门后,到了堂屋给长辈磕头。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门之内,陈家夫妻是真的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教导的。可是就凭陈婉茹找了人来逼女儿去死……无论如何亲近,不是亲生就始终比不上亲生的孩子。他们很难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便也不为难自己,今日放了她出去,以后能不见就不见。
陈母看着跪在面前的小姑娘,道:“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轮到陈父,他只点点头:“别误了吉时,快些!”
别人家的父亲在今日一般都会女婿好好善待女儿,或者跟女儿说受了委屈就回家之类的话……夫妻俩连这样的面子情都没有。
陈婉茹起身,由喜婆背着出门,看着自己眼前一闪而过的门槛,她真切的有了几分孤独感。
以后……怕是回不来了。
确实回不来了,陈家夫妻嫌弃麻烦,没有在这个院子里摆宴席,而是在附近的酒楼中席开几桌谢客。
碍于夫妻二人很富裕的缘故,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面上对他们都挺客气。刚刚过午时,夫妻俩就坐上了去内城的马车。
另一边的何家,陈婉茹到了之后才发现院子里摆设很陈旧,甚至连对联都没有。
家中有喜,对联可以买。铺子里卖的那些寓意好,字也不错。实在不行还可以送一份喜礼请个读书人来写,后者最省,喜礼送一封点心就行,准备点红纸就可。
饶是如此,何家都没有准备。
这也太抠了。
还有那席面,唯一的荤菜都是混着菜炒的,坐席的客人一人都分不到一片肉。陈婉茹揭了盖头之后,在屋中都能听到外面的人在议论何家太抠!
她们是故意这么说的,不怕主家听到。因为何家确实抠嘛!
陈婉茹越想越委屈,呜呜哭了出来。
半个时辰之后,客人们渐渐散去。老太太早就听到了孙媳的哭声,只是当着客人的面不好发作,看见从厨房里出来的小儿媳,呵斥道:“去问一问怎么回事?大喜的日子在这儿哭……我都没哭呢,轮得到她?让她赶紧收拾收拾出来打扫,还真当自己是新嫁娘了?”
陈婉茹以前在家的时候爹娘不怎么管,也就是天天给她带饭的陈民看不惯她,兄妹俩经常吵架。但一般不会闹到长辈跟前,就算是长辈知道,也是各打一板,不会偏心谁。
加上陈家一家子都在做工,手头不太缺钱,她向来是要什么有什么,也养成了她娇纵的性子。还有,她可没少听那些比自己大几岁的小姐姐说嫁去夫家后一开始就别让婆家欺负自己,不然,等到婆家习惯了欺负人,日子肯定不好过。
陈婉茹今日受了太多的委屈,听到老太太这样讲,哪里还忍得住?一步跨出门去,道:“我确实是新嫁娘啊,哪里有让新家娘干活的道理?谁爱收拾谁收拾,反正我不干。”
她是亲孙女,耍耍脾气何家也不能真的把她赶出去。
但是老太太对待孙女从来就没有好脸色,看她脾气这么硬,一把就将人薅了过来推到院子里:“干活去,何家的姑娘就没有懒的,你在外头享了十多年的福,家里花了十五两银子才把你接回来……你几个堂姐总共都没花到这么多呢,家里可不欠你的!”
陈婉茹险些摔倒,扶住了桌子才站稳,却不小心挥到了桌上的盘子,盘子当场就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盘子都是跟邻居借的,是需要还的。如果给人摔坏了,那就得用一个好的补上,老太太心疼地不行,拍着大腿叫唤:“夭寿哦,你个眼瘸的败家子,看不见那有个盘子吗?”
陈婉茹瞪大了眼,看着面前的老太太发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客人还没走完呢,更别提外面路上还有不少人,她是真不怕丢脸啊。看到母亲端着一盆水从身边过,她急忙跟上去:“娘,家里连块红布都没挂,你怎么也不管?唯一的儿子娶媳妇,连对联都没有。再有,今天这席面说出去都丢人,以后我们家哪里还好意思出去坐席……”
陈姑姑将手里的水泼了出去:“我管不了。”
“什么叫管不了啊,巧宗是你养了多年的儿子,我是你的亲生女儿,我们两人成亲,你不费心,还说管不了。你到底有没有用心?”陈婉茹眼泪夺眶而出,“方才那老婆子骂我,你没听见吗?你怎么不帮我?”
陈姑姑自身都难保,哪里还敢帮女儿。
以前她喜欢偷懒,家里的事情多半都是大嫂在做。婆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大嫂不闹,就当做不知道。实在闹起来了,婆婆才会说她几句……曾经偷的懒都是要还的,最近这段时间门,家里家外全靠她一个人。
李氏早看出侄子靠不住,如今发现侄子不是亲的,就更是没抱希望,干脆提了出去做工的想法。
老太太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