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成亲这么多年, 都是只有回乡下才能看见婆婆。婆婆就来过一次,就是为了要银子,只是来的时候满脸怯懦, 走的时候也灰溜溜的。
如今人还是那个人, 连衣衫都差不多。可这气势……一看就是来吵架的。
城里的人, 左邻右舍都比较冷漠, 琥珀在这里住了多年, 这一条街上还有好多人不认识。饶是如此, 她也怕丢脸啊。婆婆来者不善,急忙侧身:“娘,你这么早就来了, 我还准备出去上工呢, 快进来坐。”
楚云梨也怕自己来晚了之后找不到人,当即缓步踏入院子里。这院子只有四间房,比起周平玉三个儿女, 周平宇只有一个儿子。儿子成亲了,娶妻戴氏,夫妻俩生了个孩子, 送到了媳妇娘家,小夫妻俩都在上工,不过,戴氏的活不是每天都能回来,周开远跟着父亲学算账,据说学得不错。
学得不错是夫妻俩自己说的, 到底如何,槐花并不清楚。
因为她来得早,周家父子俩都还没出门, 这会儿正在院子里吃面。
父子俩所在的铺子里是不包早饭的,并且不允许他们在里面吃东西,因此,都是在家里吃了再去。
楚云梨目光落在二人碗中的面条上,琥珀有些不自在:“娘,你吃了吗?”
吃了就不用做了。
“没有!”楚云梨往父子二人对面一坐,“好的,今天你告假吧,我有点事需要你帮忙。”
周平宇不耐烦应付母亲,之前亲娘说过要断绝关系。合着话只对他管用,亲娘可以不遵守?
既然不让他叫娘,那就别来往啊!
可这到底是自己的亲娘,再不耐烦应付,人都登门了,也不能真的把人撵走,要不然,乡下撒泼的那一套拿出来,自家可就变成了笑话了。
“娘,我真的很忙,少去一天,就少花一天的工钱,并且我的活计还很有可能被人顶掉。”
楚云梨似笑非笑:“也是,亲娘都躺在床上下不来了,你也还要去上工。可见你那份活计比你亲爹亲娘都要紧,既然如此,你去吧,我不要你帮忙了,反正我长了嘴,这城里说大也不大,我多花费一些功夫,总能找到你爹的。”
听到这话,周平宇都要炸了。
之前妻子就提过,是不是要提醒一下父亲,他当时拒绝了……可这件事情不能怪他啊,他哪里想得到一辈子都没来过城里几回的亲娘说来就来了?
“娘,你和我爹都已经分开了。一年到头见不了一回,都算不得夫妻了,你管他过什么日子呢,你自己过好就行。”
“问题是我过不好,摔了倒在床上没儿子伺候。”楚云梨越说越怒,“当初你是他一手教大的,我就是想问问他是怎么教的儿子,是不是他故意让你不孝敬我?”
周平宇:“……”
“娘,我不是不孝顺……”
楚云梨打断他:“可你哪点孝顺了?我摔了,你不回来伺候,也没见请人伺候我,更看不着银子,如果不是春秀不跟你计较得失,你娘现在已经可以办丧事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生养你一场,你等我死了把我往地里一埋,再假惺惺哭上几句就行了?”
听到这话,周平宇是有些心虚的,因为他原先真的是这种想法。
琥珀看了看天色,焦急道:“娘,我得去上工了。天黑了才回来,你起得早,随便去哪间屋子都行,先歇一会儿……”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往外冲去。
楚云梨看着她的背影,冷冷道:“我还没吃饭,现在要吃面。”
琥珀:“……”
“娘,我真的要迟了!”
她打开门就往外走,楚云梨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许走!”
琥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臂,奈何这老太太在乡下干农活很有一把子力气,无论她怎么扯,都抽不出自己的手。
“娘!”琥珀恼了,眼瞅着这老太太不放过他们一家,这件事情早晚会沦为周围人眼中的笑话,那还不如她抢先一步。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以前听别人说老糊涂,老糊涂,我还不相信,一直觉得您挺好的,可是,瞧瞧您干的这都是什么事?”
琥珀声音渐渐拔高,引得周围的人看了过来。眼瞅着人越来越多,琥珀没有收敛,反而哭了出来,“大家伙评评理吧。但凡是讲道理的长辈这上了年纪之后,都会努力不给晚辈添乱。不添乱就是帮忙了,可是您呢?”
她抹了一把眼泪,冲着众人哭诉道:“我们家这位,跟谁都不打招呼,突然就从乡下来了,非让我们夫妻俩告假……我们是端别人的碗,这说走就走,谁用你呀?娘,您要是想让我们回乡下守着那几亩地过苦日子就直说,要您不是这个意思,那就放我去上工!”
楚云梨还吊着一条胳膊呢,左手死死拉住琥珀,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藏到厨房中的父子俩。
“你说完了吗,说完了总该让我说几句吧?大家也看到了,我胳膊摔了,前些日子还崴了脚,她回乡下去照顾了我几天,这件事情可能你们都知道。但是,你们知道她是怎么照顾的吗?后来说走就走了,把我撂床上,要不是我还有个二儿子,现在早就饿死了!说实话,我还挺希望她走,因为她的孝心我实在是承受不起,整天不做饭,跑去买一些干馍馍给我啃,还不让我喝水,因为她嫌我上茅房麻烦。过分到不给我铺床单,只让我睡干草。”
众人议论纷纷。
琥珀好几次想要捂住婆婆的嘴,奈何她空闲的那只手根本靠近不了婆婆,只能眼睁睁听她控诉自己。
周平宇躲不住了,再藏下去,自家的名声就毁了。他从厨房里怒气冲冲出来:“娘,一会儿我们全家都不干了,跟着你回乡下种地,只求你别闹了。行不行?”
楚云梨漠然道:“我找你们闹,不是为了让你们回乡下……”
周平宇打断她:“既然不是,你就放开琥珀,让她干活儿去,一会儿迟了!”
“要让你们带我去找你爹。什么玩意儿,拿着家里的银子出来,在城里跟寡妇过日子。”楚云梨踹了周平宇一脚,“混账东西!你爹老糊涂了,你也糊涂了吗?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跟我说,要是我没有从别人那里听说此事,到死的那天都还被蒙在鼓里,你可真是个孝顺儿子!快点带我去,今天你们深夜别想去上工,找到你爹之前,你们要是敢撂下我,我就去你们各自的东家那里说你们不孝顺。到时,都跟我回家种地。”
众人都在和相熟的人交换眼色。
其实他们早就知道周平宇他爹来城里的事,后来那老头搬走了,有邻居还问过夫妻二人。当时周平宇说的是他爹不愿意跟晚辈一起住,而是想自己住一个院子,并且还请了人伺候。
有消息灵通的人知道周父请的是一个寡妇……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这哪儿是不喜欢和晚辈一起住,分明就是人老心不老。一把年纪了还要找寡妇玩花活。
周平宇听到母亲说这些,简直要疯了:“娘,家丑不可外扬,你……”
楚云梨瞪着他:“又不是我做的丑事,你跑来怪我。合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我的错?老娘欠了你的?赶紧的,带我去!”
就在楚云梨和夫妻二人纠缠时,周开远悄悄从人群里溜了。
周平宇眼看母亲非要把事情闹大,只能妥协,磨磨蹭蹭带着母亲先去铺子里告假,然后慢慢往父亲所在的院子去。
他希望在磨蹭的时间里让父亲听到消息,赶紧把那个寡妇赶走。要不然,母亲过去之后肯定会有一场大闹。
可那终究是周平宇的希望。周父到了城里,像是进了油罐的老鼠,真心觉得处处都妥帖。长辈留下来的银子有好几十两,说起来是不多,他分了一半给儿子,剩下的只要他不挥霍的话,到老死的那天都用不完。
他每天晚睡晚起,想吃什么吃什么……外面到处都在传,但却传不进还在睡觉的两人耳中啊。
周平宇磨磨蹭蹭敲门,院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让他知道亲爹是个喜欢赖床的,此时要么是亲爹已经带着寡妇离开,要么就是还没起。如果是后者就好了。
“谁呀!”
院子里传来了一个年轻的女声。
周平宇心头一紧,因为他从寡妇应答的声音中已经听出来她毫不慌乱。
要么是还不知道母亲来了,要么就是她不怕!无论哪一种,对夫妻俩都不是好事。
“是我!我娘来了。”
皮氏开门的动作一顿,可人都到了门口,不开门也不可能啊。她一咬牙,到底还是将门打开了:“平宇啊,没上工?”
周平宇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