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举人都走了几步, 觉得有点不妥,方才他主动承认了知道林苍山私底下那些事,但之前从未和赵海棠提过, 于是回头冲着赵夫人解释。
“之前我们知道林兄和柳兄私底下往来, 当时不好多言……毕竟,世上有的贤惠女子愿意接受夫君外头有人。”
甚至还有女子认为, 找男人比找女人好,至少, 跟男人在一起不会整出孩子来。
各人是各人的脾性, 刘举人他们身为外人, 不好插手旁人家事,有时候, 太过热心了并不能帮到人, 反而会给人添麻烦, 落得里外不是人。
赵夫人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事实上,今日她的怒气大部分都是装的。
“我没有怪你们, 只是可怜我女儿命苦!当初我不想让女儿嫁人后受委屈,真的是精挑细选, 谁知选出了这么一个混账来, 怪我眼瞎,毁了女儿一生……”
说到这里, 向来端庄婉约的夫人有些失态,眼圈都红了。
刘举人他们干巴巴安慰了几句,然后飞快告辞。
屋中气氛凝滞。
林苍山一身湿透了的内衫,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鼓起勇气吩咐:“帮我取披风来。”
没有人动。
他的随从早就被楚云梨摁住了。
其实赵夫人私底下有收买过女婿的随从,希望女婿做了对不起女儿的事情后自己能第一时间得知。为此,每月都给了不少好处。
但很明显,随从胆子大得很,一张嘴吃两家。没有把林苍山身上的那些异样禀告上去。
赵夫人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人,决定稍后好生教训一下那两个人。
林苍山使唤不动丫鬟,有点尴尬。
他知道自己今天这脸面是留不住了,不过,刘举人他们的离开,也让他能放心大胆求妻子原谅。
还是那话,他在妻子面前伏小做低,并不想让外人看见。
“海棠,我可以对天发誓……”
发誓是赵夫人要求的,楚云梨冷笑一声:“老天爷忙着呢,哪里听得过来?如果发誓有用,还要衙门做什么?”
林苍山哑然:“那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和柳兄之间是清白的?”
赵夫人怒极:“林苍山,你别欺人太甚。”
林苍山咬死了不承认,反正他这些年从来没有在外头跟其他的女人亲密过,唯一一个柳如严……是男人!
“岳母,小婿对海棠一心一意,绝对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您不信,可以派人回彭县问一问!”
赵夫人冷笑一声:“我当然要派人去问。不光要打听你身边有没有养其他女人?还要打听一下这位柳公子家里可有其他女眷,一个二十出头的富贵公子,如果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也是件奇事!”说到这里,她似笑非笑地问,“柳公子,你可是出自彭县富商柳府?”
柳如严心中一惊,往日里别人问及她的出身,她为了不让人怀疑自己银子的来处,都是默认自己是柳府公子,甚至还会故意误导别人以为她出自柳府。
“我……我不是柳府之人。”
楚云梨好奇问:“那你送给我的那些礼物都不便宜,还有你平时的开销……”她上下打量面前的柳如严,“你这一身打扮,包括浑身气质和规矩礼仪,那都需要用不少银子来堆。你不是柳府公子,难道是其他县城的富商公子?”
柳如严心虚不已。
“我不是富家公子,至于银子……那是祖上传下来的。”
财不露白,谁也不可能老实说自家从长辈手里拿到了多少银子。她一口咬定是家里的,谁也不敢说不是。
赵夫人早就猜到,如果柳如严是女扮男装,他表露出来的身份可能也是假的,之所以能出手阔绰又气质卓然,都是用女儿的嫁妆养出来的。
果不其然!
柳如严说不清银子的来处,明显就是有鬼。
赵夫人都气笑了,活了半辈子,见识了那么多阴谋诡计,居然被两个年轻人耍得团团转。她目光落在女婿身上,语气暗沉:“林苍山,你好得很!”
林苍山心里大惊,他怀疑岳母已经知道了柳如严所花银子是自己给的……事实上,等到赵家的人去彭县打听一番后,他想瞒也瞒不住。
一时间,林苍山心里特别慌。
没有了赵海棠这个妻子的供养,又有刘举人他们指认他敢做不敢为,回头父子对他的好感肯定会跌破谷底。说不定会就此将他逐出书院!
“岳母,您听我解释。”
赵夫人呵呵,一挥手:“来人,把这骗子给我打出去。还有那个姓柳的,派人去盯着他回乡成亲,若是敢不娶妻,那就去公堂上分辨!”
楚云梨却并不想就此放过林苍山,府城里不能读书,还可以回县城去读,照样不影响他科举。她出声道:“林苍山,咱们成亲五载,从定亲起,你所有的花销就是我给的,包括这些年来你家人的衣食住行,都是赵家供养。如果你对我是真心,那这点银子我不会与你计较,可你对我从头到尾都是欺骗,还毁我一生,你必须把那些花掉的银子还回来。”
林苍山愕然。
他想过赵海棠生气后与他恩断情绝,却从未想过要将自己以前的花销一笔笔还出。
“当初我为了娶你,也花费了不少……”
“能有多少?”楚云梨粗暴地打断他,“光是你身上的内衫,一套就要三两银子。这样的内衫你足有十套,这还只是夏季新衣,更别提我每个月给你的花销……过去五年,你哪个月的花销少于百两以下过?”
林苍山心中一凉。
如果照这么算,那林家就是把所有的田地和宅子卖掉,甚至是连同他们的人一起卖身为奴,都还是填不上这五年中的花销。
“账不是你这么算的,当初你是心甘情愿为我花银子,怎么能讨回呢?”
“我偏要讨,你敢不还么?”楚云梨目光落在柳如严身上,“这人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好像自己家世很好,实则……她所有的花销都是你给的吧?回头记得将她衣食住行所有用到的东西全部都给我送过来,若是不送,后果自负!滚!”
林苍山自从今日被人堵在床上后,就一直想要一件披风遮丑,此时也一样,他这身走在外头,所有人都会多看一眼。
看见丫鬟们过来送客,林苍山心里很害怕岳母,私底下敢与赵海棠耍赖,当着岳母的面,他不敢!
“你好歹让我穿件衣裳。”
丫鬟看向楚云梨。
赵夫人恼了:“看什么?丢出去!听不懂话么?”
丫鬟们不敢再迟疑,连同护卫一起连拖带拉将二人送走。
赵夫人从女儿那里知道了柳如严是女子,却还心存疑虑,眼神看向了自己的丫鬟。
丫鬟秒懂,扬声招呼:“那边的两个,过来将柳公子好生送出去。”
柳如严闻言,本来还等着林苍山一起的她瞬间跑得飞快。
赵夫人气得砸了杯子。
“混账!混账!混账!”
连说三声混账,却还未消气,她霍然起身:“去告诉杨夫子,此等花言巧语的骗子,若是考取功名,对百姓有害无利。”
还未出门的林苍山听到这吩咐,心头咯噔一声。他想要回头求情,却被人直接丢到了大门之外。
林苍山一个文弱书生,被人丢出去后连身子都稳不住,狠狠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柳如严伸手去扶他。
林苍山心中恼火至极,一把将他推开:“都怪你。”
那柳如严身子单薄,被这么一推,也跌坐在地上。想到二人以后的艰难,她都没了起身的力气,也顾不上质问林苍山推自己的事,问:“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林苍山认为现在第一件事是找件体面的衣裳穿上,他想要穿柳如严的,可是不合身,胖点还好,大就大一点嘛。可柳如严身形单薄,即便是身上缠了不少料子,他也塞不进去。
他恨恨起身,先去了柳如严租住的院子。
两人刚进门不久,赵家的人就到了。
管事带着一群下人,闯进门后不由分说就开始了收拾东西,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砸掉。就跟土匪进村一样,柳如严试图阻止,被推到了角落后,就再不敢冒头。
林苍山想阻止,义正言辞呵斥:“你们这是私闯民宅,还抢东西,该被入罪!”
管事面色淡淡:“主子说了,林秀才如果想告状,尽管去!刚好夫人也有些冤屈想要请大人做主!”
短短几句话,堵得林苍山哑口无言。
前后不过一刻钟,院子里一片狼藉,等到管事带着人退走,院子里已经找不出一件完好的东西了。
大户人家,最怕被人说仗势欺人。
赵夫人早在派底下的人动手时,这已经让人传出林苍山有断袖之癖,这些年拿着妻子嫁妆供养外头野男人的事。
于是,柳如严院子被砸后,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个所谓的野男人是谁。
柳如严面若好女,气质不凡,引得不少女子倾心!
但这天底下的女子都不会喜欢一个跟男人厮混的男人,此消息一传出,原先那些想要嫁给柳如严的姑娘顿觉晦气,对他的好感瞬间消失,甚至还厌恶他。
更有人觉得,柳如严这就比一般男人单薄,明显就是有断袖的癖好。
外头传言纷纷,林苍山和柳如严二人即便没到过街老鼠的地步,也相差不远矣。
这城里是不能待了,两人立刻结伴回乡。
与此同时,楚云梨也收拾了东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上了去彭县的官道。
她绝不允许林苍山回到彭县后继续过好日子。
赵夫人不太赞同女儿跑这一趟,但女儿执意,她无奈之余,只能多派人手护着闺女。
彭县距离府城相距一百多里,坐马车大半天的路程。
楚云梨车架又快又稳,因为官道铺得不错,走起来并不颠簸。说到官道,这条路还是赵府十多年前捐银铺就,此外还每年都会拨一笔银子整修。
因此,即便赵府的生意没有遍及底下县城,县城里的人还是知道府城有一位赵大善人。
在得知林苍山的妻子是赵大善人唯一的嫡女后,林家的身份也水涨船高,在当地很得人尊重。有些知道感恩的人家,逢年过节时还会悄悄将自家的瓜果蔬菜放在林家门外。
林家去衙门办事,或是平时与生意人打交道,都会得到赵府的恩荫,做什么都比一般人顺利。
当然了,那时候赵家当林苍山是女婿,当林家是亲家,从来也不在乎他们占自家这点便宜。
楚云梨一行人特别张扬,远看就知道这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出行,她也没想掩饰自己的身份,人刚刚进城,许多人就知道这是赵家嫡女来了。
至于来做什么……那还用问吗?肯定是回来探望公公婆婆,听说林父病了一年多,一直没有好转。可能是人要不行了。
至于赵家嫡女没有侍奉在生病的公公跟前……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请下人伺候可比让儿媳妇亲自侍奉好多了。男女有别,难道儿媳妇还真的能无微不至伺候公公?
下人不一样,人有专门的厨娘,有贴身伺候之人,还准备了大夫住在隔壁随传随到,可比一个儿媳妇能干多了。
谁要说赵家女儿不孝……这种不孝顺儿媳妇,多的是人抢着要。
楚云梨的马车张扬地从街上走过,路过了林家所在的那条街,在林家门口连个磕巴都没打,直接掠了过去,然后在一条街外最繁华的酒楼外停下。
赵家女儿居然住酒楼?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居然不住婆家?
不过,又有人觉得,有钱任性,赵家女儿住不惯小院子也正常。
林苍山刚刚到家,就听说人从门口路过。他心里瞬间乱成了一团,赵海棠这是想做什么?
要知道,当初二人成亲,那也是在府城由赵家操办,就是从赵府嫁到了赵海棠的嫁妆宅子,当时双亲是在那个宅子里喝的媳妇茶。
赵海棠从嫁给他到现在,一次都没有来过彭城……一开始都没来,林苍山认为随着双亲年纪越来越大,她更不会来了。
林家夫妻见儿子脸色难看,得知儿媳妇来这里的消息后并不高兴,他们就知道出了事。
或者说,前脚看见儿子,后脚就听说儿媳妇也来了……两人几乎是同一天回来,相差不过半个时辰,却没有结伴,明显是有问题的。
“苍山,怎么回事?”
林苍山哑然。
“海棠跟我闹别扭了,她一生气,把我赶了出来。”
林父确实身子不适,但也没到卧床不起的地步,他只是生病后发现自己命不久矣,可能活不了几年,单纯的想让儿子陪自己一段时间,所以才把儿子留在了彭城。
那他也没有不让儿子回去探望儿媳妇,基本上每两个月都会跑一趟。
听到儿子的话,夫妻俩面面相觑。林母顿时怒了:“她这也太过分,不尊重我们就算了,怎么能把你赶出来呢?夫妻吵架很正常,关起门来吵完了继续过,谁家都一样,偏她气性大……”
林父脑子嗡嗡的,听到妻子唠叨,头就更疼了,呵斥道:“你少说两句。”
他忽然想起方才夫妻俩问儿子那些下人缘何不辞而别,儿子给岔了过去。
“是不是你在城里做了过分的事惹恼了赵府?”
林苍山还没答,林母已经接话:“苍山就差把那个女人当祖宗供起来了,能做什么过分的事? ”
话音未落,新请来的下人已经欢欢喜喜进门:“老爷,少夫人要回来了。”
下人特别跳脱,举手投足间一点不稳重,与之前明显完全不能比。林母瞬间不满:“回来就回来,本来就是家里的人,怎么还提前说一声,是不是还要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去门口迎接她?”
林苍山听到人要来,头都要炸了,再听母亲这不满的语气,心知再不纠正,婆媳俩撞在一起,回头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娘!现在海棠在生我的气,咱们该对她好点。”
眼看母亲又满脸不满,他强调:“这一次确实是我做错了,该我跟她道歉。”
林母皱了皱眉:“你到底做什么了?女人该体谅男人,不管你做错了什么,家丑不可外扬,关起门来怎么吵都行,就不能把你赶出来!看她这个样子,是不是想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帮忙出头?”她自以为猜中了真相,摆手道:“放心吧,我不会为难她的,到时说几句好话。长辈都低头了,她多半会见好就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