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进了院子, 看到屋檐底下坐着的祖孙三人,有些心灰意冷。
刚成亲时,她以自己的男人为傲。
进门后就生了儿子, 儿子还会读书,白氏就觉得, 自己这辈子即便做不成秀才娘子,也能做秀才的娘。
她是一直这么坚信着的, 直到两个月之前,她都还是这种想法。
父子二人为了读书,家里什么都不干,反而每个月的开销都很大。白氏从来没觉得哪里不对, 读书辛苦,就该不干活。
但是, 二房离开之后, 白氏发现, 自己特别累。
那两个读书人一天拿着一本书就可以,什么都不用管,早上起迟了,还说是头天晚上看太久,即便是早早睡觉, 也说是白天太辛苦了,所以第二天早上才起不来。
不管是什么事, 他们都不插手,一问就是在读书。
撇开文抬头,看到妻子回来了,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是说去外头借住吗?怎么……”
白氏早就猜到自己出去借住这件事情是母子你私底下商量过的,但她还是想要寻求一个真相:“你知道娘要送我去哪儿吗?是北街!那地方住的女人都是花娘, 都是在衙门里有记录,可以光明正大接客的女人。”
铁开文一脸惊讶:“娘,你不是这么说的。”
白氏看到男人这副神情心里咯噔一声,多年夫妻,她对这个男人不说了如指掌,至少看得出来他此时的惊讶是装出来的。
为了住新房子,他让妻子接客,如今嫌弃她这个接过客人的妻子毁了他名声,又要把她送走……大家好聚好散,她这个年纪可以再嫁,还能有一条生路。他可倒好,不把她榨干不算完。
白氏不用想也知道,如果自己今天不知道北街是干什么勾当的,老老实实在那儿住下的话,以后赚的银子多半也会落到这个男人手里。
“铁开文,你个黑心烂肺的王八蛋!”
她越想越生气,不光骂人,还弯腰将地上的脚盆搬起来砸了过去。
木盆是新的,买的时候要价挺高,手艺很实在。砸到铁开文身上后又滚落在地,盆儿都还没有坏。
盆里有些水,铁开文身上都湿透了……值得一提的是,他们没有钱请人来打井。现在喝的水都要到外头去挑,挑水很费劲,都是能省则省,洗过脚的水要留着浇菜地。
这水已经放了一晚上,一股臭味儿。如今铁开文被泼得透心凉,感觉自己浑身都是脚臭。他顿时大怒,起身捡起那个盆子朝着白氏砸了过去。
“贱妇,给你脸了是吧?娘,直接找根绳子把她捆了,如果她不愿意住在北街,那就住到西街去!”
白氏躲了躲,那盆只砸到了她的脚上。痛倒是没有多痛,却让她的心更凉了。因为从她进门起到现在被砸,儿子从头到尾没有出声,甚至在她动手时还流露出了不满之意。
男人靠不住,十月怀胎精心教养的儿子也这样对她……一时间,白氏满心都是绝望,感觉活着没什么意思。但她不甘心去死,她如今已经洗不干净了,死了也要被这一家子嫌弃。
凭什么?
她丢下脸面不顾一切才修起来的宅子,如果她死了,这一家子会住得更舒心。
白氏一把推开了扑过来要捆她的婆婆,眼神凶狠:“谁敢碰我?铁开文,老娘今儿才算是看清楚了你的真面目,原来你是这么个凉薄的货色,一点不知道感恩,活脱脱一个白眼狼。只怪我知道得太迟了。”
她满腔怨恨,骂到后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此时莲花从厨房里出来,看着院子里的狼藉,也看到了躺在地上一时间爬不起来的老婆子,她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
“娘。”
白氏看到莲花,眼泪落得更凶:“莲花,对不起,早在他们卖你进城的时候,娘就该阻止的。我……你还是另找出路吧,留在这里,早晚被他们敲骨吸髓。”
莲花面色复杂,这天底下的任何女人都不愿意接客,可她根本就没得选。
当初铁家人选了去江南,但莲花的娘家人选了去京城,早在路上就已经分道扬镳,分开后都各自走了一个月了,此时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娘家人在世上。
孤身一人,没有依靠,那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
更何况,莲花之前跟过别的男人,那日子……反正没有在铁家过得好。
“娘,你说什么呀?这里是我的家,我哪里也不去。”
白氏看着这样的莲花,突然就觉得她像前两天的自己。明明知道自己早晚会被抛弃,却始终抱着一丝侥幸,认为这一家子会念及曾经的情分不会那么做。
她冷笑一声:“你如今是头发还没长起来,过上一年,等你青丝满头,再看他们的嘴脸!”
地上的铁老婆子挣扎了半天,总算是爬了起来。
白氏越想越恨,又将人狠狠推倒在地,朝着她的胸口踩了一脚。
“你要跟我谈什么?”
铁老婆子险些被这一脚踩到背过气去,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孽障,哪有你这么做人儿媳的?回头我问问你爹娘是怎么教的孩子,居然敢这样对待婆婆。一会儿我让开文休了你。”
白氏不愿意接客,她哪里都不想去:“休!你让他现在就休。休完了我好到衙门去告他……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样的罪名,但让自己的妻子去接客,还想把我卖掉,他即便不入罪,也休想继续科举。如此品德败坏之人,城里的东家也不会要他干活。到时他又不会种地……”
顺着这个思路想,白氏口中说的这些事情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当下车马慢,消息不灵通。城里的东家请人干活,都喜欢请知根知底的人,品德败坏之人绝对不会要,即便只是传言,东家也不愿意冒半分风险。
尤其铁开文干不了苦力,他找的活多是记账或是算账,这种活儿都特别要紧,非得是东家信任的人才行。
如果铁开文的名声毁了,找不到活又种不了地,他这一辈子都只能靠着别人养。
真到了那样的地步,铁继宗也会受影响。就连铁玉阳这个孩子,可能都会找不到学堂收留。
铁老婆子尖叫:“你敢!”
“你们都不给我留活路了,我还有什么不敢的?”白氏看了一眼隔壁的院墙,“我早该跟弟妹学了。”
她忽然不再踩婆婆,收回了脚后,不紧不慢整理自己的衣衫:“我白家没有殴打婆婆的姑娘,其实我实在太冲动了。娘,你可别生我的气呀!说起来,我和莲花是在家里的功臣,如今这院子好不容易建成,也该到了我们休息的时候。接下来的几天,麻烦婆婆做点饭给我们吃。”
铁老婆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想要看穿面前的儿媳妇。
白氏呵呵:“我有点累,要回去睡会儿。莲花,你进屋来,我有话跟你说。”
莲花很心慌,她不知道该听谁的,但潜意识你觉得,再听铁家人的话多半要倒霉,于是,她鬼使神差一般,在铁老婆子凶狠的目光中,进了婆婆的屋子。
楚云梨听到隔壁闹得不可开交,可惜她之前嫌弃铁家不少男人来来往往,所以特意将两家中间的那个院落空了出来。
想了想,她抱了自己的被褥,去了铁树的院子。
那院子平时是锁起来的,她都打算好了,以后就住在这边了。
春芽和铁花想要劝,这院子没住人,到处都挺生冷,感觉没有人气。一家人住在这边又热闹又暖和。
楚云梨不管她们,进屋将床铺好,眼神一转,去村里的木匠家里走了走,没多久就扛回来了一架梯子。
梯子刚好和院墙一样高,她听到隔壁在吵,噔噔噔爬上去。
铁家人确实在吵架。
铁老婆子在两个儿媳妇进门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厨房,算起来都已经有二十多年了,这都已经是下午,厨房里冷锅冷灶,一点动静都没有。
家里缺粮食,一天只吃两顿,早上的那一顿还要更稀一点,几乎就是一把米加半锅水。
此时铁老婆子和祖孙三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眼看儿媳和孙媳没有动静,她坐在院子里就开骂了。
“懒货,该做饭了还在床上赖着呢。也不怕福气来早了,赶紧给我起来做饭……再不动弹,我就休了你们!”
楚云梨脑袋探了出去,院子里只有铁老婆子一个人在那儿骂人。也没人接她的话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