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校到车里这段路两人没说一句话。
两人各绕到一边开车门,亦南心不在焉,头顶被磕了一下,不疼,但是挺响。
坐上车,亦南突然觉得很放松,舒服的呼了一口气。
苏漪突然撑了一只手在亦南的靠背上,俯身凑近了一点:“为什么总是受伤,你都多大了。”十足是家长的语气。
亦南对此并不熟悉,他鲜少受到父母的关注。他还没来的及反应,下巴就被人捏着抬起来,苏漪的眼睛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接着拉开隔挡,拿出一个小型的医药箱。这原本是他为了应付酒局准备的,大多是解酒药和胃药。
找出消毒的药水,用棉签蘸了涂在亦南破了的嘴角。“疼吗?你身上的淤青现在没法处理,跟我回家吗?冷敷一下。”
苏漪一开口,亦南惊了一下,仿佛才从梦里醒来的样子,声音哑哑的说了句好。
车子启动,又安静下来。开出去没多远,苏漪一转头发现人睡着了,脸偏向他的方向。一张白净的小脸现在红一块紫一块,眉头还皱着,看起来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Y大距离曼波公寓不过十分钟车程,亦南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睡熟了。苏漪没叫醒他,下车接了个工作电话。
苏漪站的不远,挂了电话看到亦南已经醒了,走到车边眼睁睁看着小孩儿又把眼睛闭上了,苏漪无奈上了车,凑近了观察,看清了亦南拙劣的演技。装着睡着了又闭不紧眼睛,睫毛一颤一颤。
“还装?”亦南闭着眼看不到苏漪此刻的表情,但听到他语气里的笑意。
露馅了,演的真烂。亦南在心里骂了一句,心虚的把眼睁开。
“装睡是什么意思?怕我?”
亦南一时半会也理不明白自己下意识装睡的原因,他猜,是大脑超负荷运转了,没法应付过于亲昵的关系。
吊诡之处在于,他完全明白苏漪这样做很大可能是出于一个成年人的礼貌。做个不恰当的比喻,他就好像是苏漪在路边捡到的狗,小狗受伤了,总不好坐视不理。当然,就算他真的坐视不理也无可指摘。
然而即便如此,亦南大脑之中主管情感的部分已经干涸太久,情不自禁将此划进“亲昵”的范围中。
“怕我吗?”苏漪又问了一遍。
“当然不。”亦南回答。
苏漪叹出一口气笑起来,“也是,前脚喊哥哥,后脚又说怕我,没这么坏的小孩。”
两人开门下车,苏漪找了一套新的衣裤给亦南让他去卧室换上,这时候亦南才后知后觉在体育馆刚换过的衣服已经脏了。上衣洇了一团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裤脚也皱着,被蹭了好几处黑灰色的痕迹。
亦南跑去换衣服,其实一分钟就能换好,但亦南没舍得那么快就出来。苏漪的家他已经来过两次,但从没进来过这个房间。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一张看起来柔软的大床,一条窄而长的木质桌,上面放着几本书,一个玻璃花瓶,瓶子里有浅浅一层清水,但并没有插花。亦南刚看完这些苏漪的声音就从房门外传出来。
“亦南,换好了就出来。”
亦南走出来的时候,苏漪看着他,心里生出些别样的兴味。亦南身上穿着的是苏漪买过最简单的一套衣服,白衣黑裤,穿在少年人身上显得他干净的要命。苏漪尺寸对他来说稍有些大,好在亦南的骨架并不小,衣服被撑了起来,只是他人瘦,竟显得空旷。
“好看。”亦南听苏漪如此评价。然而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没来得及害羞,苏漪就转身走了。
苏漪用毛巾裹了个冰袋给亦南又进了书房,亦南拿着冰袋压在伤处敷着。苏漪走了他反而更放松,头仰着靠在沙发上又睡着了。
苏漪十五分钟后出书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亦南仰着脸睡的很香,冰袋化了水软塌塌放在人膝盖上。
苏漪突然间生出一种养孩子的错觉,他拿走冰袋,从衣柜拿出一床薄被盖在小孩儿身上,就坐在一边看他睡觉。像在车里一样的神情,眉毛皱着,嘴巴也紧紧抿着,几乎听不到亦南的呼吸声。
这小孩儿到底在愁什么呢。
苏漪回想亦南在球场上的样子,生动鲜活,张扬肆意,然而一到自己身边就成了昏昏欲睡的小绵羊。
苏漪没看一会也被亦南的睡相引诱着睡着了,两人盖着一床被子,一觉睡到天黑透。
亦南先醒来,一时之间不知今夕何夕。客厅没开灯,睁着眼睛也只能微微看出物体的轮廓,扎扎实实的两个小时把人睡懵了,脑子放空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哪里。动了动腿才发现旁边还睡着个人,两个人挨的很近,一阵阵热意从腿侧传过来,烫的亦南一时之间不敢动。僵坐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把被子掀开一角站起来。然而几乎同时苏漪也醒了,他本来就是睡眠极浅的人,也就是亦南睡相太规矩才让他安稳睡了一觉。
“醒了?”
苏漪问了一句,利落站起身,转了转脖子活动一下颈椎,咔嚓咔嚓的响。
亦南依然是懵的,眼神直愣愣盯着身边人看,窗外霓虹灯射进来似有若无的彩色光线,在苏漪鼻梁上勾了一道边。
苏漪浑然不觉,无奈的解释:“年纪大了颈椎太差。”
“如果没算错,我应该大你七岁。”
亦南回过神:“这又没什么。”他不由得猜想七年前的苏漪会是什么样子,七年就足够让一个对世事无所知觉的学生变成如此这般吗?
亦南和身边的男人并肩而立,发现自己还差他太多,他们之间是无法填补的时间的沟壑。
“走吧,带你吃饭。”
“我请你,今天比赛赢了会有奖金。”
“好啊。”苏漪欣然同意。
两人不一会儿就坐在了大学门口的脏摊儿上,二十岁的男大学生带着已经二十七岁的苏漪来吃麻辣烫。
亦南问苏漪有没有忌口,苏漪说没有。
于是苏漪就坐在塑料凳子上看着小孩儿跑前跑后,端来一大堆东西,把油腻腻的桌子都摆满。
有麻辣烫、炸串、关东煮、锡纸粉丝……苏漪怀疑他把所有小摊都买过一遍,扑鼻的香气都要把人给淹了。
苏漪太久没吃过这种脏摊儿,除了自己做饭,饭局上的食物永远是酒精味儿,吃着都犯恶心。
等亦南捧着一份臭豆腐跑来,终于功成身退安心坐在凳子上,小孩儿累的直喘。
苏漪适时戳开一杯冰酒酿递过去,亦南喝了几口才缓下来。
“小孩儿,还你个东西。”
苏漪叫他小孩儿,亦南又招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