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蹒跚着步子过来拉亦南,他只好先把手上东西放下。一盒茶叶一盒酒,都是苏漪带着他去买的, 亦南是百般不愿意,他恨不得吃完饭抹嘴就走。再说他往年从没送过,都是一句话不说的吃完饭,再一句话不说的离开。他不是不想送,而是不愿意想那些吉利话,觉得假。
老人家始终觉得两口子亏欠了亦南,摩挲着他的手,偷偷往他口袋塞了个红包,亦南没要。奶奶凑在他耳朵边说只给他包了份压岁钱,没给周聪,让他一定要收下,拉拉扯扯半天,最后红包还是进了口袋。
也许是因为过年,周建国和陈佳柔的态度虽然不好但也算不上差。陈佳柔看到亦南坐在沙发上,甚至还切了一盘儿水果过来,是哈密瓜和苹果。亦南其实一直不爱吃瓜类的水果,又嫌苹果太脆硬,不过一直没人知道。
但是也不能怪谁。人的口味有时候就是难以捉摸,何况他们俩在亦南幼年的时候也根本没有时间琢磨自己的小孩儿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背景音播着春节联欢晚会当作背景音,饭菜被端上餐桌。可能为了照顾老人和周聪的口味,桌上没几个菜是放辣椒的,亦南不太能吃得惯,但还是硬着头皮下筷子。
周建国坐亦南对面,他浸淫酒桌很多年,应酬的那套东西学了个十成十,全用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他咳嗽两声,像领导发言,“咳咳,今天新年,聪聪和…你,你俩一人说两句吉利话,陪我喝几杯。”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两个红包,“给你们发压岁钱。”
这是每年亦南最头疼的环节,往年他说不出来几句好听的话,闷头喝下两杯酒也就搪塞过去了。可今年不行,医生已经明令禁止他喝酒,会跟吃的药发生反应。
他显得迟钝,反倒衬的周聪机灵。周建国话音刚落,他就站起来,倒一杯酒,嘴里的说辞张嘴就来,哄的周建国心花怒放,笑了几声,把手里红包递给他。
接下来轮到亦南,他直溜溜站起来,说:“爸,新年快乐。我身体不舒服,就不陪你喝酒了…祝您……”
他话没说完,周建国就横眉冷面,“当爹的让你喝口酒这么费劲?身体不舒服…呵呵,一年不见你回家几次,一回来就身体不舒服,怕不是在外面干什么丧良心的事儿,伤了身体。”
这话说的太难听,何况是从至亲嘴里说出来的。老人家听不得这话,用手里筷子敲周建国的碗边,丁零当啷响,“亏你还是个当爹的,就这么说孩子?!他干什么了你说他丧良心,啊?!!”
亦南觉得特累,其实他早习惯了周建国嘴里的话,要说心里一点感觉没有也不可能,但也真的懒得再争辩什么。于是明明这桌上的矛盾中心是亦南,他却沉默的像个局外人。
周建国看着亦南,冷哼一声,“他做错什么了?老子就是看不惯他这副样子,打小就他妈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字,还以为这家里有谁欠了他的。”
周建国说完这句话,陈佳柔终于有了反应,她拍了拍周建国,让他别再往下说。
“谁欠他的,你们两口子都欠他的!生下了不养,没钱了就琢磨着卖孩子,有你们这样当爹妈的吗?“奶奶气的颤颤巍巍的站起来骂,亦南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扶住她,凑近了看,老人浑浊的眼里渗着泪。
亦南被卖这事儿之前就被捅出来一回,现在又当着亦南的面被说出来,心上扎刀子,亦南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但这一次,他没错过父母脸上的错愕与逃避。
错愕这件事再次被拿出来说,逃避他们曾经做出来的事。
然而很快周建国又找到了底气,他说:“老子生出来的孩子,我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早知道就他妈应该把你卖给黄麻子,大过年的为了你在这吵,晦气。”
奶奶都被气的哑了声,说不出来话,一桌子人都沉默。
偏偏这时候窗外炸开几朵烟花,红的、绿的、紫的,噼里啪啦一连串,更衬的他们的争吵有多荒谬。
烟花停了,陈佳柔把桌上凉了的菜端进厨房又热了一遍,再吃饭的时候,再没有一个人说话,显得春晚里的声音特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