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沅见曹泳拜倒在地,不由吃了一惊。
能让一个朝廷二品大员,掌管着户部的大宋财神爷,如此不计身份地趋身下拜,这是发生了何等紧要的大事?
不过,杨沅心中虽惊,脸上却丝毫不慌。
他在“有求传媒”历练的那几年,也接触过不少秘辛,见到过许多人前光鲜的大人物。
那些大人物厄运缠身、焦头烂额之际,亦或是将要身败名裂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但凡还有一线生机,他们就果断放弃一切尊严与体面,卑颜屈膝地苦苦央求。
甚至,平民百姓逢此难处,都未必能像他们一样放得下身段,那才叫一个“能屈能伸”。
杨沅深知越是这时越要淡定,事儿办不办得了且两说着,这个范儿务必得端着。
就算事情最后办不成,也得让他以为,他所落得的下场,已经是人家努力斡旋之后的最好结果。
杨沅放下茶盏,淡定地起身,先侧身让了一步,以示不受其礼。
然后他才趋身上前,弯腰将曹泳搀起,轻轻一叹,道:“曹公,你这事儿,的确是难办的很呐。”
实际上,杨沅连曹泳发生了什么事儿,现在都还不知道。
曹泳一听,心里更慌了,连他的救命稻草都说他的事情难办了,曹泳心中更绝望了几分。
“还请‘有求司’务必帮老夫想想办法,老夫如今不求能够保住声名地位,但求能全身而退,余愿足矣。”
“不要急,你的事,当然是你自己最了解。坐下,慢慢说,说不定还有什么是我们所不了解的,或许转机就在其中。”
杨沅微笑地拍拍他的手,给他让了座位,请曹泳坐下。
曹泳恍恍惚惚地端起之前给徐知县上的茶,一饮而尽。
杨沅从容地道:“曹公先缓缓心神,然后把事情源源本本地对杨某说说看。”
“不缓了不缓了,老夫没事的。”
曹泳定了定神,马上就把事情对杨沅说了一遍。
曹泳从绍兴二十年到二十二年,一直担任两浙转运副使。
绍兴二十三年,他调任越州知府。
绍兴二十四年,升任临安府尹,又半年,兼户部侍郎。
现在绍兴二十四年最后一季了,他已升任户部尚书。
看他这火箭般的升迁速度,就知道他是秦桧大力栽培的人了。
这次金人贩私路线中的国内段,主要是从山阴到临安。
临安也是一处商品集散要地,不过大宗货物全部在临安采办的话,太引人注意了。
临安可是有個“皇城司”,比其他地方多了一层监控网。
因此,山阴成了他们货物的主要采购地,临安只是一个中转站。
中转的过程中,还有多倒手几次,以使源头更隐蔽的作用。
在这条贩私线路中,山阴那边的主要运作人,是两浙转运司。
两浙转运司的人,都是曹泳的旧同事、老同僚。
临安这边呢,他是府尹,是“现管”,直接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而秦桧与完颜征合作,为他贩私大开绿灯,事情就是交给曹泳去办的。
秦桧自己,自然不会在其中留下任何证据。
仅此,朝廷追究起来,曹泳就难免罢官、流放的结果了。
现在,在贩私货物中又发现了一具“马皇弩”,事态由此变得更严重了。
皇帝大发雷霆,对于极度缺少安全感的赵官家来说,这是触碰了他的底线了。
面对发飙的赵构,秦桧也只能暂避锋芒。
秦桧的诸多党羽都受了牵连,如今看来,不管“马皇弩”案能不能查个水落石出,都必须得给朝野一个交代。
一位二品大员、户部尚书的项上人头,显然是够资格做这个交代的。
所以,曹泳就成了弃子了。
杨沅听罢,说道:“曹公,此间只有你我二人,你说的任何话,离开这里都可以不承认。
所以,我现在要问你一句真心话,那马皇弩,当真不是伱弄来的?”
曹泳苦起脸道:“杨先生,曹某为官半生,轻重还是知晓的。
曹某未发迹时,做酒税监,到后来历任之职,包括转运副使,包括户部侍郎,都是跟钱打交道的衙门。
赚钱的法子有的是,用得着干这种杀头的买卖?”
“再者,曹某只是一介文官,从不曾涉于武事,哪有门路去搞到这种尚在秘密监造之中的国之锐器?何况……”
曹泳一脸苦闷地道:“曹某现如今是临安的官呐!
要是搞得到马皇弩,何必送去山阴,再从山阴大费周章地运回临安来呢,这不是瞎折腾吗?”
杨沅思索道:“山阴那边,可有军器监的匠造作坊?”
曹泳道:“有是有,可高明的匠师都集中在临安的军器作坊。
想来,朝廷既然如此重视马皇弩,不会把它交给山阴那边的匠造作坊制造吧?这个……曹某实在不清楚。”
杨沅刚接下调查“马皇弩案”的任务,曹泳既与此有关,他就来了兴趣,想着或可从曹泳这边打开突破口,破获此案。
但他察言观色,曹泳不似作伪,对于这架的“马皇弩”的来历,应该是一无所知。
杨沅道:“曹公如今在府上待参,并不曾被治罪,朝廷也不曾限制你的走动,何以曹公就断定官家有诛杀之意呢?”
曹泳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这是……我女儿悄悄使人来知会老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