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承泽的昆山之行非常顺利。
新科探花的含金量还是很高的,尤其是状元和榜眼没有同行的时候。
级别上和卢承泽同级的昆山知县,亲自接迎了这位京官。
得知他的来意之后,知县不敢怠慢,立即把他请到了高家。
高家家主叫高玉珩,今年不到四十岁,父亲早亡,少年时就继承了家业,是昆山极有实力的一个大地主。
昆山的丝绸和刺绣也很有名,高家在当地就有很大的丝绸作坊和刺绣作坊,并且在临安还开设了店铺。
等卢承泽亲自到了高家,一番盘问,不等他要求“请出令妹高素莹当面对质”,高玉衍就已精神崩溃,下跪请罪了。
原来,高玉珩的妹妹高素莹嫁到了张家,成了张宓的长儿媳。
张宓的长子当时正在日夜苦读,备战科考,新婚燕尔之后,就恢复了头悬梁、锥刺骨的备考生活。
当时张宓才三十多岁,每日看到这个年少貌美的儿媳,竟而对她起了歹意。
高素莹被自己公公强行占有后,因为如此有悖人伦的丑行实在难以宣之于口,她又岂敢声张,只能以泪洗面。
张宓眼见儿媳柔弱,不敢反抗,遂更加变本加厉。
这种事,想长期瞒过家里人是不可能的,但张宓在家里一向说一不二,他那夫人也不敢与他计较。
而他儿子知道之后,虽然悲愤欲绝,同样进退两难。
古代礼教是禁止子告父的,除非是十恶大罪。
偏偏这时,他又考中了进士,虽然是三甲,可那也是进士。
这要是告了张宓,他这个当儿子的也要名声和前程尽毁。
百般权衡之下,他就只当没了这個媳妇,朝廷分配官职之后,远赴他乡作官,从此再不回来。
这种情况下,张宓干脆父占子媳,把高素莹当作了自己的禁脔,阖府上下又有何人敢言。
张宓那妻子早逝,未尝没有因为此事整日心情郁郁的缘故。
再后来,这儿媳有了身孕,张宓竟异想天开,想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在他想来,阖府上下都畏他一人,待孩子分娩之后,随便指一个妾室充作孩子生母也就是了。
可这时,他被调进临安,升官了。
孩子还没生,举家就要迁往临安,大腹便便的如何遮掩?
儿子早就去了千里之外做官,儿媳又不曾千里迢迢前往探亲,虽然可以虚言遮掩,可就怕有心人较真儿,一旦探访此事,难免坏了他的前程。
毕竟,不仅本地官员中有他的政敌,朝廷那边他更是人地两生。
如果把一部分家人先留在当地,等孩子分娩再说,作贼心虚的他又担心自己不在近前,事情会脱离掌控,丑闻最终还是会传扬开去。
偏生这时欣闻张宓高升,他那亲家,儿媳的亲哥哥高员外又赶来庆贺。
人家的亲哥哥来了,没有不让人家妹妹相见的道理。
而他原本打的主意,是孩子生下来之后另指一个妾室冒充孩子的母亲,所以儿媳有孕一事,一直秘而未宣。
结果现在亲家来了,如何解释他妹子身怀六甲的事情?
一步错、步步错、昏招迭出的张宓把心一横,就跟亲家直说了。
反正现在的情况就是:你告我,我完蛋,你妹婿完蛋,你妹妹也完蛋,你丢人,大家谁也没有好处。
你不告发,默许了此事,咱们还是好亲戚做着,强强联合。只要外人不知道,大家就还是体面人,你看着办。
高员外纠结了一夜,权衡了一夜,最终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下了此事。
张宓这一下便拿捏了高家,反而让高家以省亲为由,先把大着肚子没法瞒人的儿媳接回了娘家。
此后,孩子顺利出生,但是因为张宓之前一系列的骚操作,估计还有不敢太刺激他那已经远避他乡的长子的原因,张宓也不敢公然把这孩子落到儿子名下,认作自己的孙子。
张家、高家都知道了这桩丑事,但是出于各自的利害关系,都隐瞒了此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一天天长大,原本逆来顺受的儿媳心态却发生了变化。
这桩丑事,两家人都是知情的,她和孩子从小就受人岐视,包括自家亲人尤其是亲眷的孩子。
哪怕是不太知情的,眼见这个身分不明的孩子不受人待见,也会欺凌于他。
自己这一辈子也就这样儿了,可孩子怎么办?
他再长大些,又该如何处置?
万般无奈之下的高素莹只能逼张宓想办法,可事已至此,张宓又哪有好办法?
他不想冒险,在他看来,拿捏一个好欺负的儿媳,比冒着暴露的风险去寻求一个解决办法要容易的多。
所以张宓对她只是百般敷衍。
一次次失望之后,高素莹忍无可忍了,她声称要带着孩子从娘家去婆家,进了临安城后,却甩开高家护送的家人,悄悄去了枢密院。
她想“逼宫”,逼着张宓给她儿子一个交代。
张宓起初还赔着笑脸低声下气地哄劝,可高素莹这一遭也是铁了心,伱不给我一个具体可行的办法,那我也不忍了,立即就在这枢密院中张扬开来,叫你身败名裂。
高素莹作势要出去高喊,恼羞成怒的张宓当了真,情急之下抄起一方砚台,砸在了她的头上。
其实当时高素莹还没死,只是头破血流昏厥了过去。
可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哪懂得那么复杂的事情,见自己母亲头破血流躺在地上,他唯一的反应就是号啕大哭。
这可是张宓的签押房,这孩子一旦哭闹起来引来旁人,那时如何收场?
张宓先是去捂他的嘴,被他咬了一口后一发狠,硬生生把自己亲生骨肉扭断了脖子。
这时再看高素莹还有气息,张宓也就一不作二不休,用砚台又砸了她两下,把她活活砸死了。
高员外对卢承泽垂泪道:“家人寻不到妹妹下落,情急之下报了官。张宓为掩人耳目,求上门来,跪地请罪。
在下思来想去,两家终是姻亲,若是声张开来,妹妹死后还要声名受损,所以……所以……”
卢承泽脸色发青,冷冷笑道:“所以,你就接受了张宓的美意,用你妹子的命,换了两处临安的店铺,以及拿捏了张宓的短处,以后你这亲家对你高家更加的庇护,是么?”
高员外垂首道:“在下只是一时糊涂……”
卢承泽呲牙笑道:“不不不,你可不糊涂,你聪明的很嘞。”
旁边的昆山县令脸色也很难看,他刚刚向卢承泽介绍这位高员外时,还夸他是本地首善来着,这脸被打的……
卢承泽道:“你知胞妹被人逼奸,却不予告发,此谓知情不报。知道胞妹母子被杀,却仍代为隐瞒,更是包庇之罪。跟本官去一趟临安吧。”
高员外大惊失色,颤声道:“被害的……被害的是小民的妹妹和外甥啊,小民是苦主啊。”
卢承泽厉声道:“你说你是苦主,你问问你妹妹还有你外甥,九泉之下的他们,认吗?”
高员外一下子萎顿在地,胯下淌出一滩水来。
卢承泽用手帕掩住鼻子,厌恶地道:“押下去!”
……
高员外被卢承泽带回了临安城。
“枢密院一日现两尸,杨状元两天破大案”的消息,瞬间席卷了全城。
临安的勾栏瓦子又有素材了,杨沅身上此时又加了一个“断案如神”的标签。
岳家杂剧团连夜编写剧本,连夜排练,抢在元宵节前公开演出了。
探花卢承泽被塑造成了开封府公孙策一般的人物。
后来,卢承泽无意中发现了此事,悄悄看了一场戏后,还给岳班主提供了一些更丰富的素材,指导他修改了剧本。
新的“杨沅断案”上演以后,佯作不知情的卢承泽还请了不少知交好友,去包了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