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的干预,让我看起来正常了很多,同时,也麻木了很多。
偌大的疗养院,住着形形色色的病人,目光呆滞且浑浊的老人,时常对着窗外喃喃自语的阿姨,吃饭时会突然跳到桌子上跳舞的叔叔,与我同龄的寥寥无几。
而每个周末都会有一个叫明湘的姑娘来找我玩。
她外婆是退休干部,得了老娘痴呆后便长年在这里疗养,而她由于从小跟着外婆长大的原因,祖孙俩感情很深,于是她每个周末过来一天,与外婆短暂相聚。
一来二去,我便成了她在这所疗养院里的“周末好友。”
在她外婆不记得这个世界的大多数时间里,我们一起拼乐高,一起追番剧,她给我讲学校的事,每每说完,都会一脸幽怨的向我表达羡慕,
“江梨,你多好啊,可以待在这里,不用上学,没有作业,还不会被老师批。”
我并没有告诉她,其实我每天都想死。
并且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机会。
六楼走廊尽头的一处狭窄窗户,外面没有安装安全护栏,正常成年人的身材过不去,但我可以勉强挤出去。
我踩好了点,终于在一个雨天傍晚,一跃而下。
命运把残忍和垂怜,都给我了我。
从六楼疾速下坠的过程中,我被树枝挂了一下,摔断了条腿,醒来后身体机能一切正常,内脏器官没有损伤,甚至包括语言在内的已经掌握的基本能力全都没有丧失,只是遗忘了全部人和事。
后来的故事人人皆知,我身体产生了对异性的抗拒,爸和身边所有人一起编织了一个故事,说我14岁那年,经历了一场车祸,醒来后丢失了记忆。
其实那些记忆是我在决定赴死前主动放弃的,才不是丢失。
至此,我20岁的全部人生碎片,完整凑齐。
“本杰明和那个摄影师现在怎么样了?“我喝了很多水,又缓了半天,嗓子终于勉强能发出些声音。
沈暨白没有隐瞒,“本杰明还在监狱,另一个,入狱第二年突发心梗猝死”。
怎么这么巧就死了?
到底是碰巧还是刻意,现在去追究,也好像没有多少意义。
只要人死了,就好。
“还想问什么?”
他坐在床边耐心地看着我,我大概现在的样子很惨,因为他满眼都是心疼的温柔。
即使我的过去,那般不堪。
我甚至有些想要躲闪,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份偏心,但也只是声音沙哑中带着颤抖,问出了那个在心里憋了很久的问题,
“……我妈呢?”
虽然她算不上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但此刻我依然很怕听到她过世的消息。
“她很好,在疗养院。”
听到沈暨白低沉却让人内心安定的声音,我轻轻松了口气。
不知什么时候我爸已经站在床边,他摸着我的头把我搂进怀里,
“对不起梨梨,当年的事,是爸爸做的不够称职……”
我基因里所有的冷静都来自于面前这个男人,不可否认,是他和我妈共同造就了我这个矛盾的个体,我热烈又自我,同时也缜密并沉着。
我应该感谢他清醒头脑给我的那些擅长冷静思考的基因。
若没有他,怕是已经彻底沦落成一个疯子,用另一种方式在享受人生。
当然,我无法判定那一定就不快乐。
所以对于我爸,我从未憎恨,也并没有过过多的依赖,以前是,现在也是,自始至终。
我甚至信赖沈暨白更多一些,但从此刻开始,这份依赖突然变得胆怯无比。
因为那肮脏的过去。
沈暨白中途出去接了个电话,是律师打来的,对于晚宴上的风波,警方那边给出了初步调查结果。
一切皆是明湘所为。
其实她从第一次在公司见到我,听说我名字的时候,就认出了我是当年疗养院那个“精神失常”并且后来“企图自杀”的老朋友。
原本老友相见该是执手泪眼,而她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因为那天我刚从会议室出来,她就看到了工作群里沈暨白亲我的照片,和吃瓜同事们磕c的留言……
她喜欢沈暨白,早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时间退到三年前。
那个阳光浓烈的午后。
在一家健身房里,中专毕业的明湘正在向会员们推销明星私教课。
这家高端会员制的健身中心,顾客们几乎个个非富即贵,舍得花大价钱通过开发身体来提升多巴胺和内啡肽的主儿,大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大款。
但神奇的是,这里几乎人人都买她的账,无论男女,无论年龄。
她很懂拿捏人心,也很懂得如何与陌生人建立一个舒适的关系,并且从不需要像其他销售那样周旋纠缠、死皮赖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