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完,荀旷看着妇人,想了下后问道:“没想着再找一个?我听说,你家老爷走了后,有不少人追求你呢,其中就包括了欧阳家的人。”
妇人愣了一下,然后摇头:“不找了,再也不嫁人了,一个人挺好的。而且...家里也不需要我再嫁人搭救了。”
说的时候,脸上挂着笑容,但那种悲伤感,却又是清楚地显露,不是妇人故意的,就像是想到了一些事情,不由自主会这样。
就像...
就像是这些年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是这样掩盖着内里的悲伤一样。
荀旷看着妇人,笑了一下后说道:“也好,总归自由了,而且身边也有你收养的那个外甥女跟外甥在,也不孤独。”
妇人听到这话的时候,一脸诧异的看着荀旷。
为什么会知道那是自己收养的外甥女跟外甥。
而且...
还知道自己被欧阳家的人追求...
想到这儿,妇人那充满悲伤的笑容再次出现。
哦,原来,他一直在关注我啊。
她一直关注这他。
但没法见他,因为愧,因为不能,因为自己脏了。
但是,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关注着她,就连这么秘密的事情,都知道。
这时候...
小摊老板送了面上来。
荀旷自然是不客气了。
但是吃了两口后,荀旷看着吃饭还跟以前一样有条有序样子的妇人,开口道:“我要先说清楚啊,我现在身上就那一文钱,所以等下还是跟以前一样,你买单。”
妇人笑着说道:“不是一直我买单吗?”
荀旷嘿嘿一笑,倒也不尴尬了,主要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切的一切都变得豁达了。
那自然没有什么拘束之类的事情了。
所以,立马继续吃着面。
妇人看着荀旷这样吃东西,无奈笑着的同时,想要伸手帮荀旷弄头发,如以前一样。
但抬起手的时候,终究又收了回去。
笑着说道:“头发都要进面汤里了。”
荀旷听到愣了一下,脑中倒是想起姬疏影之前一直帮自己来着,但是当自己弄了后,才想起来,以前,是眼前这位女子帮自己的...
于是不由笑了笑后,看向妇人:“啥时候去南洋...”
妇人说道:“苏掌柜说会派人与我一起回去,到时候地契那些签了,大概开春的时候就出发了,反正船是自家的商船,什么时候走都行。”
荀旷点点头,然后低头继续吃东西。
终究没忍住的说:“要不搬到京城来,京城现在太平。”
妇人听到笑了起来,点头道:“不来了,都定好了的,去年年末就准备了,家里已经有人过去准备好了。”
荀旷看着妇人,想再说。
但是妇人却是扯开了话题,聊起了其他的事情。
两人倒也不着急走,就聊着天,不过所聊的事情,也就是自己发生的一些事情,两个人都很默契的不聊以前两个人的事情,还有为什么妇人要突然嫁人的事情。
就像是两位十多年未见老友一般,越聊,再无相见时的尴尬与拘谨。
但...
终究是要分别的。
毕竟雪越下越大,面摊老板要收摊了。
两碗面,八文钱。
不过,当妇人拿出钱的时候,不多不少,七文!
然后,妇人看向荀旷:“那一文给我吧,我只带了八文。”
荀旷愣了一下,但看着妇人,荀旷欲言又止。
他哪里看不出妇人的意思,所以有些犹豫,可是突然,释怀一下,伸手轻轻一扯,袖子被扯坏了一些,但荀旷不在意一样,将那文钱递给了妇人。
妇人看着一看就知道被拿在手上不知道多少次的这文钱,愣了一下后,还是融合到了那七文钱里,一起交给了店老板。
起身离开。
站在大雪之下。
妇人的车夫看到自家夫人出来了,于是也就准备好要离开。
荀旷看着妇人,看着妇人头上片刻间已经落了雪儿白了头。
妇人看着荀旷,也是看到荀旷头上落了的雪。
荀旷,如何想她不知道。
但是今天下午,她倒是听说了,皇后娘娘说过一句话,叫今朝同淋雪,此生共白头。
这般想着,妇人笑了笑,看着荀旷:“荀...”
才开口,妇人想了想后露出俏皮神色:“荀哥哥,再见。祝荀哥哥,文运亨通!”
这一刻,妇人不在端着,就像回到了十多年前一样少女样子一般。
荀旷听到这久违的称呼,看着妇人拱手作揖:“卧牛村荀旷,送文媛妹妹,祝妹妹一路顺风。”
妇人听到这称呼,在雪天笑了起来。
老车夫看着自家夫人笑容,愣了一下,这位从夫人娘家跟过来的老人,很多年没见到夫人这样笑了。
妇人看着荀旷:“那我走了。”
荀旷没抬头,依旧保持着作揖动作,不敢抬头,怕哭了。
妇人看着荀旷抿着嘴唇,挂着笑容,极力忍耐着什么,继续说道:“你多穿点儿,怪冷的,喝酒也别喝凉得了,热一下,对身体好,还有别再一个人在大雪天坐着了,姬先生那么喜欢你,你也喜欢一下她啊,明明荀哥哥你心里有她的...”
当说到这儿,妇人笑了下:“是我多嘴了,我真走了!”
荀旷没抬头,依旧保持着作揖姿势。
妇人俏皮一笑:“明明开始都忍着了,结果最后突然这样了,走了,荀哥哥再见。”
妇人看着荀旷。
再见,再也不见了。
转身之后,妇人忍耐着什么,但回头看向荀旷,就看到荀旷看着他,白雪染了一头。
皇后娘娘惯会骗人的...
明明...
共淋雪,也白不了头。
这么想着,妇人回头不敢再去看荀旷,而是直接坐上了马车。
但是才上马车...
妇人捏紧袖子,努力不让自己哭。
不哭,文媛不哭,这是你的命,以前就认定了的,你配不上他,这就是你的命。
不哭...
但是这样想着,妇人低头看着手上那枚钱,更看着自己袖子口那里绣着的荀旷名字的刺绣。
豆大的泪水,终究忍不住了。
她来见他,是因为她要走了,所以才要来见最后一面。
但是来前,她想了一大堆话。
想告诉他,自己当年不是想要离开他。
是因为没办法。
自己还记得跟他的承诺,生个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的叫荀君夷,女孩叫荀月白。
所以,在不得不嫁给那个人的时候,她就吃了药,让自己生不了孩子,因为不愿意怀上那个人的孩子。
她想告诉他,她知道他的一切。
她想告诉他,那天他冲来文家门口大喊大叫的时候,她就在门口那里一直听一直哭。
她想告诉他,她在家种了一大片月桂花。
她还想告诉他,她每件衣服袖口都绣着荀旷这个名字,因为她听过一个说法,女子将心爱男子的名字绣在袖口那里,意味着一直在手心里。
但是真的见到了荀哥哥,什么也说不出,一件事儿也说不出来。
他那样的好...
为什么要说出来打搅他的生活呀。
属实是自己,没有那个命,身子也脏了,配不上他。
文媛捏紧自己袖口,死死攥着绣有荀旷两个字的地方,更攥着那文钱。
哭啊哭的,突然笑了起来。
不是这些年来,她一直拿来掩盖悲伤的笑容,而是终于见到了自己不敢见的那个人一面,开心极了的笑。
泪水掉在手上。
荀哥哥,今后,一定要开心啊。
荀旷看着越行越远的马车,转身看向正在收拾着的面摊,走到老板跟前,想要回那文钱,拿什么换都行。
但是当老板拿出刚刚收到的几文钱,荀旷看到没有自己那文的时候,却是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看向那已经消失在雪夜中的马车,苦笑了一下。
然后指向一边的长凳:“凳子我先躺躺?等会儿您再收拾?”
老板闻言,笑着点头:“您随意,最后才收拾呢。”
荀旷作揖感谢,然后直接躺在了长凳之上,看着外边的雪花。
他没想到她会突然来找他。
很突然,很意外。
但...
更多的是那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就像是,终于释怀了...
可又感觉哪里不对。
当年他听说了文媛要嫁人消息后,甚至都未参加授官的礼就星夜兼程赶了回去。
但是回去后...
没见到面。
他能感觉到,文媛就在门背后,能感觉到文媛听着自己撕心裂肺的叫声,但还是没见到面。
然后,他被当地朋友告知,文媛家里生意破败,而欣家大公子指名要娶文媛才愿意救文家。
文家也只有欣家人能救,否则文媛父亲叔父都要坐牢流放。
便是当年才考上状元的荀旷都不能救。
荀旷想去婚礼,但被人拦下,更是得到了文媛的纸条写着‘我只能嫁给他’几个字。
荀旷心如死灰,但还是想去找文媛,可全部徒劳。
后来...
荀旷回了京城,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文媛已经为人妇,想求老师,但是也晚了,什么都做不了。
在她最想要帮助的时候,他一无所有。
在他最有能力的时候,她已经不需要帮助了。
而且...
原来这么多年了,一直忘不掉的原因,就是因为想要亲口听她说一句再见,想要她亲口与自己分别。
然后,刚刚,道别了。
可是为什么...
不如不见啊!
荀旷想到了皇后娘娘的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不由苦笑了一下。
所有人都说他痴情,风流,但是他知道啥叫情啊爱啊的...
但是想到这句...
就想着娘娘陛下那般甜蜜,如何写得出这样痛心诗词的啊。
“呵!”
荀旷突然歪着头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不由笑了一下,有些自嘲,但更多的却是释怀。
但看着那边...
突然!
一阵寒风突然吹了起来。
而荀旷也是突然表情一凝,直接从长凳翻身站起身后就朝着马车所在方向跑去。
但...
才跑了几步,却是因为脚下的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的人多了,雪结冰了,荀旷却是直接摔倒了。
周围人看到这个邋遢读书人摔倒了,不少人笑了起来。
尤其是看到这个读书人躺在地上大声苦笑着声音,像是哭,又像是笑,分不清是什么,因此一个个说着‘疯了’之类的话。
可有个撑着伞,手上拿着食盒的女先生走到了荀旷身前,低头看着荀旷。
荀旷也看到了她。
女先生姬疏影问道:“还要追吗?我知道她住哪儿。”
荀旷看着姬疏影,突然笑了一下,然后坐起身。
刚刚的寒风在这时候已经停了。
荀旷笑了笑,从地上站起身,看看马车那边,兴许是觉得自己刚刚样子可笑了,毕竟都跟自己道别了,自己还想去追,唯一念想都拿走了,当即摇摇头:“回家了。结束了,都结束了。”
姬疏影‘哦’了一声,跟着荀旷一起离开。
荀旷看着姬疏影手上食盒:“拿着食盒做什么...”
姬疏影说道:“找你给我过生辰啊。”
荀旷有些尴尬:“我没钱。”
姬疏影笑道:“所以我自己带了啊。”
荀旷更尴尬了。
但是荀旷看着姬疏影:“刚刚...”
可才开口,姬疏影说道:“今天我生辰,别说这些给我听。”
荀旷叹了口气,但走啊走的,回头又看了眼马车离开方向,笑了一下后,叹了口气,看向姬疏影:“疏影啊。”
姬疏影看向荀旷。
荀旷开口道:“借点儿钱买酒?”
姬疏影轻飘飘一句‘不借。’
……
那年小村外边,他在放牛,在牛背上看书读书。
她跟着父亲来收田地的租子,看到了他。
那年,风很柔,两个孩童就这样相识。
……
那年他十九,她十七,姑苏城外月桂树下,她送他赴京赶考。
风很暖,也很甜。
……
那年他状元,她...却定了亲。
下了雨,风很冷,刺骨的冷。
……
这年,她是富甲一方的夫人,他是朝堂要员,手握实权。
下了雪,两人道别。
风就吹了一下,很冷,但两人都没感觉。
因为风很快就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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