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就这样摇摇晃晃驶向车站,在颠簸变平稳后,一路穿过渐浓的迷雾。
金斯莱和他们不去同一个方向。
“我到你们的‘故乡’,两位。”侦探露出一丝揶揄:“我要去西曼利斯。”
“你的委托人在西曼利斯?”
“不,只是处理一点事。那不能叫‘委托人’,罗兰。”金斯莱敲了敲扶手,措辞:“应该是一具‘活着的风流尸体’——在伦敦。”
是他父亲。
“我每日快活的父亲浸在酒和奶里,也不忘给他的儿子派个要命的案子。”谈到父亲,金斯莱挑起一边嘴角,那硬如石板的老成面容上终于有了些许不同的表情。
他似乎不大喜欢他父亲的作风,但话里话外,又对他格外尊重。
“他那贪婪的情人因白矿而死。”
金斯莱说。
“而我?我为了能不像他一样成天趴在女人身上,得将这事弄得清清楚楚——倒好了,现在连‘凶手’都受到了惩罚。”
虽然过程实在大手笔。
“你父亲是个明事理的。”罗兰顺着说了一句,却遭到了金斯莱的嘲笑。
“可别这样讲,罗兰。倘若你有这样的父亲,房子里成天堆满了陌生的、你根本不知道名字的女人。你清楚她们暗地里干什么,知道她们朝你笑是什么意思。”
“我可受到过无数次邀请。”
萝丝吹了声口哨。
这回,换金斯莱瞪她了。
“…总之,你可能不相信,我几乎要通过脸以外的其他特征来辨别这些女人,然后还要给他们起一个我心里知道的名字用以分辨…”
萝丝忍不住,开始笑了。
金斯莱黑着脸,用力叹了口气:“我父亲并不支持我的事业。”
他坦诚道。
因斯镇一行,无论过程如何,他都早与这两位‘疯癫人’成了朋友。
有些事,他从不对朋友隐瞒。
“…我父亲认为我所追求的事业,是真正的‘堕落’之举。我该研究那些船,贸易和股票。该出席那些挂‘尾巴’的场合,端着不辣不苦的高级酒,在无聊的场合里听着不黑不白的场面话。”
他揉了揉脸,发泄似的一股脑说出来,还特意问罗兰要了只雪茄。
也不剪,用牙撕开茄帽,粗暴地划了两根火柴,使劲吸燃。
“呼。”
“我承认他是个精明、老道,绝对配得上赞美的男人…但我不愿意同他那样生活。”
金斯莱这人十分聪明。
也聪明的足够简单。
在罗兰见过的人里,他算得上数一数二简单的。
“我坦白说,你父亲是正确的。”罗兰掐着雪茄,将窗户推开拧开一条缝,“金斯莱,我的朋友。我虽然不清楚你的姓氏——”
“但我听得出来,你父亲正将你往真正好的路上引。”
什么人才能安心的闲?
每个人都有同样的答案。
世界不仅这样,而是崇尚这样——
他本该同朋友讨论文学,欣赏音乐,谈赛马,聊打猎、槌球这种高雅运动。
他该和朋友谈论神神叨叨的科学,讲女人,一块喝得兴致高昂,踏着夜色去那香味扑鼻的地方来上一场酣畅淋漓的嘶喊比赛(喊什么不重要,根据每个人的信仰而定)。
但他却选择了卑贱人的生活方式。
尤其还是卑贱人里较为卑贱的一类。
侦探。
这行当可没比苍蝇好多少。
通常来说,他们服务于出得起钱的,多干那些盯梢、抓情夫或逮自己丈夫的丈夫的腌臜事。
这被人看不起。
即便有了委托,委托人也看不起他们。
警察?
警察就更甚。
——他们还愁每周的零碎能不能安稳落到口袋里,现在,又来了条抢食的野狗?
“这对你不好。”
“是啊,对我不好,这对我不好。”金斯莱反复念着:“他也这样说,‘对你不好,金斯莱’。但罗兰,你知道吗?”
“这世界上,只有我知道,什么是‘对我好’。”“我自己知道,我自己想要的,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