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湿的袖口滴着水。
罗兰撑在盥洗室的石台上,一股股酸液顺着食管上涌。
他反复漱口,擦红了嘴,要用水洗去嘴里那股挥之不去的肉味。
恐惧,作呕。
错乱的情绪让这没见识过多少世界的男孩无法正视那千疮百孔的人心,慌乱中,一枚戒指叮咚落在了石台面上。
银戒在盥洗室里响起清脆的回音。
‘戒指…’
罗兰弯腰拾起来。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戴了戒——
戒指?
银制尾戒…
借着镜前烛火,黑发少年静静将它举起来,用指腹缓缓摩挲戒面。
冰冷光滑的戒面代表一个暗示。
叮叮叮…
罗兰把戒指放在石面上反复磨了几下,搓破表层后,露出内里更深的银色。
‘仙德尔…’
‘怪不得。’
镜中的金眸渐渐亮了起来。
他和仙德尔出生入死多次,有些小习惯、小动作自然瞒不过聪明的恶毒小姐。
也正因如此,围绕她而诞生的梦境,自然而然会让罗兰的心锚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作用。
‘仙德尔的梦境,她的过去…吗?’
罗兰环顾四周,将戒指套回尾指,整了整湿了的袖子,推门而出。
餐厅空无一人。
玛丽莲‘不翼而飞’——仿佛她风尘仆仆归来,只为了让自己的女儿痛苦一遭。
罗兰扫了眼远处紧闭的门扉,没去安慰仙德尔,反而转身上了楼。
玛丽莲女士的房间一直都在二层:本来赫特先生也该是,但自从他痴傻了,就再不被妻子准许登上二层,只关在杂物间,偶尔能到客厅透透气(但她不在家时,罗兰和仙德尔就将赫特先生放出来撒欢。)
二层只有一个房间。
灰色的、没有一丝亮度的装潢让空气中仿佛都充斥着一股令人不适的死寂。
房间很干净,甚至干净的让罗兰误以为玛丽莲是否上个夜还在家里住过:被子和床单平整,椅子在桌子下方。柜面上摆着杯子、怀表、报纸和几只盛放零碎的泥浆色浪裙碟。
罗兰竖起耳朵,没见楼梯有声音后,悄悄将门掩上。
然后。
把床单掀起来。
把每一个抽屉拉出来,东西倒出来。
将柜子打开,所有衣服都拽下,扔在床上。
这个梦里的仙德尔·克拉托弗和他所认识的女人并不一样——罗兰很难用‘她还小’,或‘长大了就变了’的说法糊弄自己:一定有什么东西,在仙德尔的成长过程里改变了她。
使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到穷人街去‘养狗’的模样。
而今天所见…
也证实了罗兰的猜测。
玛丽莲·克拉托弗有问题。
仙德尔的母亲,加里·克拉托弗主教的女儿。
她不对劲。
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干这样的事。
罗兰边想边翻。
玛丽莲的确不常回来,柜子里的衣服还是夏季的。
床单下有两把剪刀,在床头柜里,罗兰还发现了一些不知是谁的指甲碎片。
女人用的妆粉,工具,尖锐的、沉甸甸的,说不上来作用的(她们怎么会有那么多对脸下手的可怕道具),一些零散的项链和戒指(价值不高),几张邀请函。
当然。
还有他要找的东西。
一本不算日记的记事簿——或确切说,是:对某项目的实验记录本。
罗兰翻了翻长裙和斗篷,腾出个屁股的位置,坐下来,翻开小本子。
以他的丰富经验来讲,但凡能写这玩意的,都不会有太好的事。
……
「一年三月。」
「距得到‘它’已经半年。」
「我仍没下定决心。」
「不…」
「与其说‘没下定决心’,不如说,我还没有疯狂到这样的地步。」
……
「一年五月。」
「我没有将‘它’告诉父亲和丈夫。」
「但我打听过。」
「开玩笑似的向教会中的其他人打听过。」
「他们说,倘若资质能够增减,恐怕这世界上不朽者遍地都是了——谁能拒绝轻长生的诱惑?」
「他们当我在开玩笑。」
「我没有。」
……
「一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