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急诊都在传顾主任去了住院楼大厅里坐着,梁时雨虽然没参与八卦,但听到了些边角料,似乎顾璇的身世有点问题。
幸而有个哥哥庇护他,他总算能平安长大。
亲人受难,自己不配逍遥自在欢乐,这是许多病患家属的想法。
“我给你唱首歌。”
那是一首藏族歌曲,梁时雨声线干净如少年,低沉地唱出长腔,空灵而直白,深情而真挚,似乎直抵人的心灵。
洁白的仙鹤,请把双翅借给我,不用飞到很远,飞到理塘就回转。
顾璇一阵鼻酸,忽然偏过头,指节按住眉心。
歌声止歇,眼泪落下,掉在皮革座椅上,“啪嗒”一声。
顾璇感觉肩膀搭上一只温热的手,那一瞬间委屈伤感有如野马般,就要脱缰狂奔。然而在最后一刻,他忍住了,强笑出声。
“其实也没什么的,我做调度中心这么多年,心碎的病患家属见得多了。与他们相比,哥哥有最好的医疗资源,我也不用为他的医疗费发愁,已经很是幸福的了。”
“这叫什么理论?”梁时雨把顾璇的头发拨到一边,按着他的肩膀:“这叫谬论!”
“幸福和伤痛是单纯的个人感受,没有评判标准的。”
她拿自己做比喻,今晚有歌有舞有螃蟹吃,和大美人交朋友,有大帅哥送回家,是很幸福很快乐的。假使有个人过来说他赚了一个亿,他比自己幸福,自己也是不认可的。你赚一个亿跟我有什么关系?
“假如有个人下班回家没饭吃,觉得他比我可怜,我也不认同。他没饭吃,又不是我造成的。”
梁时雨拍了又拍,顾璇还是不回头,她一把搬过他的肩膀,强迫他看自己。
四目相对,一个泪眼婆娑,一个目光灼灼。
“有句鸡汤文学这样说:你可怜自己没有鞋,却看见有人没有脚,便不觉得自己可怜了。这理论适用于圣人!在意自己的感受哪里错了?他没有脚,你就有鞋穿了吗?分明是两码事!”
这番理论也够主观的,但此情此景,却格外让人听着舒服。不知道是她这个人让人觉得靠谱,还是这一刻的气氛,让人不想假装坚强。
“行了,别叭叭了。”
顾璇心中一直艰难守护的堤坝在这一刻突然溃败,不顾一切抱住梁时雨。
他的话不太好听,但是梁时雨没反驳,感觉到隐忍的微细哽咽,肩膀被眼泪打湿。
梁时雨收紧双臂,抱住顾璇的腰。
“虽然我经常惹你生气,但那不是我的真心,只是还没找到和你相处的正确方式。如果有什么我能够帮上忙的,你说话。是你自己的事,别人的事不在讨论范围内。”
我要你帮我什么?
顾璇想,可能即使我主动求救,即使有人愿意救我,我都不知道怎样的救援能让我逃脱苦难。人们调侃我柔弱,我无所谓,但心中仍有一方坚持,坚信时间可以战胜一切困难,哪怕在黑暗里摸索,终有天亮的时候。
可我仍不免软弱,自己的这片天什么时候才能亮?
“让我靠一会儿。”顾璇泪湿睫毛,声音发颤:“就一会儿。”
梁时雨突然被抱紧,一时有些慌张。她倒不是对亲密接触感到抵触,事实上她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只是被顾璇身上好闻的气味袭击,在无花果的香甜基础上叠加烘烤椰肉的奶香气,让人无可抵抗。
她好像走进了甜品店,亲眼见证无花果椰蓉饼干带着烘烤的热度新鲜出炉,让人兽性大发,非常,非常想咬一口。
她感觉自己动物本能要按压不住了,情不自禁仰头,深深嗅闻。
微凉的鼻尖划过侧颈,直达耳垂。
冬夜风静,顾璇内里腾地燃气一团火。
面对一个色心大起的梁时雨,顾璇下意识心生警惕,扭转手腕甩脱她的毛手。
梁时雨指尖残留对方皮肤的触感,尽管只是一瞬间,仍感觉到他手腕内侧密布的条状疤痕。
她顶不住顾璇埋怨的目光,更抵抗不了好闻的香气诱惑,害怕自己真正禽兽起来,只能狠心推开车门下车,丢下一句硬邦邦的“再见”,转头就跑!
新疆面馆熄了灯,灰蓝色的保时捷停在路边,很久很久。
顾璇无可遏制地跌入深渊,心想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人人都拿来玩玩儿,人人都想从我这里得到开心满足,谁在乎我的感受?
最可悲的,自己也对亲密接触无比渴望,有人拽一把就跟着走,活该被人当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