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熙急诊今天格外忙碌，除了救护车接回来的，还有很多转院来的，据说附近的一家三级医院管线老化，水漫急诊。
梁时雨早上查了房又接一个白班，困得几乎要升天，似鬼魂游荡。
赵宝路凑过来聊天，说你不是手术机器人吗？怎么现在累得降了辈分？
“手术机器人比我贵多了，我就是个手术民工。”
其实梁时雨想说，做手术不累，琢磨人比较累。
赵宝路摸出一块薄荷糖给她。
“有啥新闻？”
梁时雨手机里躺着一条短信，是昨天在顾璇家的时候收到的。
发信人杨舟，言简意赅：能聊聊吗？
她非常清楚杨舟想聊什么，但那是她非常不想聊的话题。
“安定医院杨博士，你熟不熟？”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来来来，给我科普一下。”
杨氏是中医世家，在广东很有名，据说祖上在晚清时期做过宫里的太医，留下很多秘方。杨舟是三房的小儿子，整体排行第七，他们那边不算女孩，要算上，更要往后排。也就是说，家业没他份儿，要自己出来打拼。
怪不得。
梁时雨心想，火箭班虽然是政治任务，但凭杨舟家里的关系，也是可以不听从的。舍得送他去火箭班，想必是父母给他铺路。
自己当年是逃了，但杨舟是留到了最后的。他能做到光熙的股东，能拥有安定医院，当年火箭班的人脉和资源想必是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梁时雨咬碎薄荷糖，凉意在口腔爆炸，她昏昏沉沉的头脑瞬间清醒。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聊。
十一月中旬，北京突然冷下来，满大街树木一夜之间成了光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陈佐锋在光熙酒店摆宴，庆祝儿子满周岁。
来宾多半是光熙的同事和老陈的战友，只是宴会厅没摆饭桌，而是布置成西式酒会模样，来宾多少还是有点不太适应，各自找小集体扎堆。
梁时雨今天换了一身加厚棉服，进来热得脱了，到处扫一眼没个熟人，放下礼物，顾自去酒水台。
李佳佳抱着孩子过来，这是一个身材高挑很美丽的女人，眼睛大而有神，行动十分利落，很有女主人的派头。
小孩子完全不像刚满周岁，放地下自己能乱跑，不太开心在妈妈怀里，胖手抓乱妈妈精心造型的卷发。
梁时雨凑过去问了个好。
“嫂子您好，我是急诊医生，姓梁，新入职没多久。”
“啊就是你呀，嗐！久仰大名！”
李佳佳把孩子转给梁时雨，让她帮忙抱一会儿。
“老陈天天讲你的英雄事迹，你们急诊跟救火队似的。”
“其实也没那么多惊心动魄，就我这个人做事比较毛躁，领导多操心吧。”梁时雨虚情假意地寒暄，捏着孩子的小胖手贴在脸上。
“乖乖，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娃娃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两只刚刚冒出的小牙，一溜口水顺着嘴角淌下来。
李佳佳急忙把孩子接过来，扯了柔湿巾去擦梁时雨的衣领。
“真不好意思，我家孩子说话晚，刚会叫妈妈爸爸。”
梁时雨穿着一件白色长袖毛衣，里头搭了卡其的衬衫，领子被濡湿一片，她倒也不在意，接过湿纸巾自己擦。
李佳佳蹲下来擦孩子的脸，小孩子总是躲，乌溜溜的眼睛追着梁时雨。
“梁医生很喜欢小孩子？”
医生见过太多心碎的父母了，对小孩子难免多些宽容。
梁时雨笑眯眯的。
“我有个师姐是儿科医生，她才叫喜欢孩子，路上看见人家的娃娃都走不动的那种。”
李佳佳笑起来，自从做了母亲，心肠也软了很多，也可以说是被孩子磨得没脾气了。但小孩子是真可爱，哪怕拉臭臭也不嫌弃。
“梁医生师姐肯定是儿科名医啊，在哪家医院高就？下次有啥事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梁时雨忽然愣住。
“就……北京的一家……医院……”
“你们在聊什么？”顾璇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长发特意做了造型，好像还化了淡妆，气色那叫一个好。
梁时雨如同见到救星，赶紧躲到他身后。
“啊领导，你怎么才来呀？”
“路上堵车，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老陈偏偏挑个中午。”
李佳佳抱着孩子上前一步，抬着小宝宝的下巴颏，让他看顾璇。
“看看，这是妈妈的前男友，活的白马王子！比你爸好看多了。”
“瞎说，老陈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个大帅哥，是被你磋磨成了个两百斤的胖子。”
“他下班是我，上班的时候是你，也有你的份儿。”
两位昔日的恋人如今以这样的姿态相见，各自心中五味杂陈，却都尽力笑得自然，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
顾璇摸出红包塞给小宝宝，另一手打了企图推拒的李佳佳的手。
“给你的私房钱。”
李佳佳默默接过红包，摸出里边是张卡，顿时全身不自在，几乎想挖个地洞逃走。
小宝宝看顾璇的眼神有点发愣，好像在判断这个人可不可以碰。
但没过几秒，在顾璇鼓励的笑容中，他做出了和他父母同样的选择，张开了双臂。
“啊，啊。”
“你要不要……抱抱？”李佳佳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把孩子递过去。
顾璇不太会抱孩子，小男孩硬邦邦的，也不太服帖。他掐着孩子的腋下托举起来，脸对着脸，大眼瞪小眼。
“脸盘方方正正，还是像老陈多一些。是不是，你说呢？”
他说着回头去看，身后哪还有人？
顾璇把孩子放在地上，想去找梁时雨，却被抱住了腿，小宝宝开心地把口水蹭在他西装裤上。
李佳佳赶忙把孩子接过去，又是一通扯纸巾忙碌。
顾璇拍了下她的肩膀。
“你别那么紧张，显得咱俩有点啥似的。”
李佳佳忽然红了眼圈。
“那你倒是别搭理我呀。”
“我来，你别扭。我不来，显得更有问题。”顾璇没法子似的笑起来：“不能翻篇的，从来都不是我。”
是，是我们不肯走出过去。
李佳佳泪目，脑中轰隆轰隆跑过过往。
大学校园毕业季，到处闹哄哄的人群。大三的李佳佳摆出小摊，宣传为癌症小朋友捐赠真人头发的公益项目，捧了传单刚准备派发，忽然眼前一亮，看见白马王子一样的顾璇款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