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公寓的餐厅里,精致菜肴已经上桌,星级酒店服务人员热切介绍今日特殊菜品:清炖羊肉,来自若尔盖大草原的藏绵羊;香草羊排,是白玉县的黑山羊。
顾璇推门而入,笑笑让服务人员回去。
丰润的膏腴和奶味点燃记忆里的围炉篝火,梁时雨撑着餐桌站起来,目光在羊肉和顾璇的脸之间来回切换。
顾璇故意没邀功,先洗了手洗了脸,回来按着她坐下,盛一碗羊肉汤给她。
“尝尝味道,多的不要问。”
藏绵羊生活在高海拔盐碱地带,羊肉自带咸鲜。一生放养,自由散漫的羊,肌肉纤维致密,瘦而不柴。它们渴了喝山泉水,饿了吃青草,闲了自己找草药,膻味极小,只是简单清炖即可,汤汁奶白,前调鲜,后味甜。
梁时雨忽然有点眼眶发酸,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没出息地别开目光。
昨晚,张思甜女士指派梁先生奔赴若尔盖大草原,同时,草原上另一位先生选中了自家的一只藏绵羊,又找他的邻人买了只纯正黑山羊,屠宰分割,装箱出发。
两方在路上汇合,之后梁先生返回成都,在天府机场交货。顾璇安排的人接了货,马不停蹄赶往新加坡。
梁时雨不解,听说新加坡海关是不让肉制品进关的。
顾璇笑起来:“规定是如此,但是,你抬头看看有没有规定,再说这个问题。”
“这点儿羊肉一刻也没敢耽搁,就为了给你吃上这一口。再说你爸爸妈妈不疼你,可就不是实话了,我都羡慕死了。”
顾璇拿出手机,调出一张彩信照片,一只白绵羊被魁梧的汉子捉着两只角提在半空。
羊长得很高,粗硬的白毛如流苏一样长长地挂在身上。黑褐色的羊角呈片状,横向螺旋舒展,有半米多长,视觉粗粝坚硬。
“大白毛毛。”
顾璇惊掉下巴:“这是什么称呼?”
藏绵羊是中国古老的粗毛羊品种,当地叫做大白毛。
照片里的男人虽然皮肤黝黑,身材却很壮硕,眼睛明亮。梁时雨叫他“姨夫”,照片背景中有一片的褐色裙角,未出镜的这一位是她小姨。
“是刚上学时候,我的老师。”
也就是,推荐梁时雨去天才班的那位成都来的支教老师。
顾璇有点惊讶:“亲小姨?”
倒也不算是亲戚,这位支教老师当年推荐梁时雨去火箭班,自己也得到了进修的机会,成为了正式编制的教师,留在当地继续任教,还认了张思甜女士当姐姐,互相帮衬。
“我们都算是沾你的光了。”顾璇抠开一听甜橙冰啤酒,笑起来。
梁时雨看着他,心情一时复杂。
她低头吃了两块肉,终于憋不住,问他:“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顾璇最听不得这种肉麻话,打哈哈道:“给你吃块肉就算对你好啦?你也太好骗了!”
“你这个人哪里都好,嘴巴不好。”
梁时雨白他一眼,顾自吃肉。
卧床静养,需要吃好消化易吸收的食物。但考虑到人一生的口味,在脱离母乳,最初尝试辅食的时候就固定了。因此顾璇判断,对梁时雨来说,高蛋白低碳水才是她的饮食习惯,勇敢尝试一次,果然她吃得开心,也就不费这番努力。
“看来你家人跟你的脾气是一样的,行动派。”
梁时雨闷闷吃肉,不说话。
顾璇夹了一块羊排到她盘子里,装作不经意看了看腕表的日期。
“过年回成都吗?”
“二十年都不曾同桌吃饭的一家人,强行团聚也是尴尬。”
“……我知道,就是这么一问。”顾璇隐隐有点失落,但是不敢表现出来。
梁时雨捉住这话里的漏洞。
“我什么脾气你也知道?”
中央空调冷气给得十足十,穿着家居睡衣还要搭配个外套披肩,裸露的皮肤很快会被冻出鸡皮疙瘩。
梁时雨穿着去年的t恤短裤,白棉的领口洗得松垮,小麦色的肌肤白了些,显得缺乏血色。
似乎每次两人吃饭都会闹个不欢而散,顾璇有些不忍,今天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说了。
可是偏偏,梁时雨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
她吃掉一大块羊肉,捧着不含咖啡因的豆浆咖啡喝两口,放下杯子,开始用审视的目光扫描餐厅内的另一个生物。
顾璇几乎跳起来,全身不自在。
“我联系你的家人,你不能怪我,毕竟你做手术我不能瞒着他们。”
“这事我不怪你。”梁时雨看着他:“你跟邘剑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出事那天,是你和他在一起?”
“什么在一起?哪有在一起?”顾璇真的站起来了!
我真的冤枉啊!
我……
梁时雨不说话,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眼神像x光扫描仪似的。
顾璇恼羞成怒。
“是你自己说,他是你前任的!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要不然你也不会负气出走?”
顾璇按了按额角。
“咱俩能不能好好吃顿饭?”
虽然离开北京是各方面因素糅杂的结果,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这部分原因。我听人说那几天你常常去看他,我都没觉得什么,亲眼看你从他病房里走出来,我也不觉得什么。但你说你们曾经好过,我瞬间觉得自己很多余。
本来还想装作这事没有过,和你好好相处几天,现在不得不面对。
“行吧,你要说,就说个清楚。是不是你让他来北京调查付氏?付成华和家族决裂那天,直播家宴谈话,也是他提供的技术支持吧?”
梁时雨没什么表情。
“你先回答我。”
顾璇气得指着她:“你瞧瞧你,什么心事都藏不住,你还恶心我!”
“恶心你?”梁时雨被这个词逼急了,霍然起身!
顾璇不敢激她,赶紧伸出和平手,又怕她情绪激动心脏有问题,又怕她急上头来掀了桌子,气势不自觉低了又低。
“你别生气……你别乱动!我……我就是那天咱俩吵架之后,从大兴去了青山公墓,在那儿偶然遇见他。之后付家的人找他的麻烦,我帮把手。都是凑巧,真的,你相信我。”
青山公墓?
你去了青山公墓?
梁时雨呼吸急促,瞬间有心动过速的窒息感,她一手按着自己的胸口,转头看着墙面大理石拼砖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努力平息。
“是,是我请他来料理付氏的事情,这我承认。他也有他自己的使命。”
顾璇找回一点主动权:“你请他,他就来了?”
梁时雨深吸一口气,却吸不到底,还是放弃了,游魂一样走去客厅,坐在沙发尾,头顶就是冷气出风口,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全身冰凉。
“邘剑曾经出任务受过很重的脑部外伤,忘掉了很多事情,就好像一本书只剩下目录部分。”
然而,邘剑有着强悍的意志力和堪比小说家的脑补能力,他给自己记忆中的每个人物都安排了角色,编一段恋爱故事,迅速把自己残破不全的记忆补充完整。
梁时雨当时是他的主治医生,以为自己能够躲过角色扮演。然而,邘剑没有放弃她,执着地追问:我什么时候认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