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深夜的河畔,蚊虫狂欢。
青山疗养院大部分别墅没有亮灯,不是入住病人已经入睡,而是集体搬迁,就在不久前。
园区南侧,靠近围墙的一栋二层小独栋还亮着灯。
梁时雨提着一瓶酒,推开了门,反手将门锁上。
客厅长久无人清理,仍旧残留着大型犬生活过的混乱痕迹,以及满地狗毛和腥气。
沙发上,坐着一个白发的老人。
覃安舒。
“好久不见了,老师。”
梁时雨把酒瓶放在桌面上,稍稍弯了弯腰,盯着对方的脸。
“看起来,您过得也并不好。”
酒瓶被撕去了标签,也没有酒杯,一瓶液体过于透明,隐隐透出的气味并不是酒精。
覃教授抬眼看着梁时雨,看见她半场的头发修剪得很好看,面色红润,身上穿着的衣服不像是女装,但也还算合身,面料轻软舒适,剪裁很有设计感,她踩着一双小羊皮的平跟鞋,鞋帮有新鲜的伤痕,显然是刚过来这一路被荒草弄伤了。
“找了个有钱的靠山,终于合了你的意了。”
梁时雨从刚成年就开始谈恋爱,每次找的对象都是漂亮柔美的男孩。起初,覃教授还以为她眼皮子浅,没见过花花世界,轻易被外表迷惑。后来发现不是这么简单。
长得好看,意味着严格自律,有充足的财富支撑;谈吐不俗,意味着有良好的家世;这一切,都导向舒适稳定的未来生活。
这正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是趋利避害的最好选择。
然而每次恋爱都谈不久,工作忙是一方面原因,更深层的原因,是没有看出对方的决心。如果只是红尘游戏,玩玩就罢了。
这次,终于找到了一个各方面都满足你要求的,你腰板硬挺,敢于和老师叫板了。
谁说你傻?谁说你什么都不懂?从严酷自然里摸爬滚打长出来的孩子,有着野兽般的直觉,才最功利、最精明,轻易不会为一些狗屁不是的情爱誓言迷惑视听。
“我从来也没拦着你,即使你是个不合格的卧底,在做任务的时候,不务正业谈恋爱,我也没说过你什么。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你是没说,但你做了。
梁时雨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折叠很多次的纸张,小心翼翼展开。
这是两份b超检查单,来自附近的一个乡镇小医院。
第一份报告:宫内孕,单胎存活,相当于16周。
第二份报告:因上级单位(青山疗养院)要求,病人罹患精神疾病,终止妊娠。
杨舟兑现承诺,发来这些报告。
当时他说:这对你而言是很残酷的,但我希望你能知道真相。
梁时雨看了,却并没有真情实感。
她本能以为是杨舟在报复自己当年抛下他的恶劣行为。
可是,她一直觉得腰疼,体力也大不如前,偶尔也会往那方面想想。
直到前段时间,抢救那个羊水栓塞的孕妇。胎儿被从母体中剥离出来,被产科医生捧着去另一张手术床上抢救。
而就在这一刻,梁时雨回头,看了那孩子一眼。
那个皱巴巴满身粘液的小婴儿双眼紧闭,没长出眉毛的眉头紧紧皱缩着,一侧眉头有颗红痣鲜艳无比!
虽然,梁时雨没有一秒钟耽搁的,投入抢救孕妇的行列中。
但她的心里已经有了感觉。
抢救结束,她截住了即将离开的产科专家。
“老师,能不能麻烦您帮我检查一下身体?”
产科专家是从妇幼请来的老教授,看梁时雨一眼就判断她怀过孩子。
在病房,教授给梁时雨做了详细的检查,得出的结论和她最初的判断一样。
“胚胎在母体大概停留了四五个月,之手不清楚是流产还是引产,手术做得很干净,没有什么残留和伤害。”
“你想问什么?如果想继续怀孕,做好孕前检查,并不会有影响的。如果是担心对方介意,这个大可不必,任何一个妇产科医生都不会没事找事,说这些有的没的。”
梁时雨默默下床,穿好衣服。
“谢谢老师,您能帮我保密,我就万分感激了。”
教授有些奇怪,但她们这行,遇到的奇葩案例太多了,人家不说,她也不想问。
病例报告是一个证据,身体状况也是一个证据,但梁时雨仍然不肯相信。
她也没有一个人能商量,试探着问苏叶青,苏叶青一无所知。
直到某天,在光熙住院楼,看见了一位非常美丽,但是非常陌生的女士。
“听说你失忆了,猜猜我是谁?”
康梨转身,从儿童车里抱出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张着小手拒绝:“我不要她,她打人!”
梁时雨一脸纳闷。
“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就是你……”男孩纠正了一下:“是有人来找你,找不到,就打我!”
康梨哄着孩子说不对,是找她的人行为不妥,不是你梁阿姨的问题。
梁时雨请康梨喝咖啡,终于得知了自己从新加坡离开,到来到青山疗养院,这期间的经历,以及顾璇来兴师问罪,惊心动魄的那一幕。
她陷入错乱,不能理解当时是为了什么。
而康梨很小心地凑过来,轻声问:“你……孩子呢?”
“什么?”
“你当时来我家怀孕呢,虽然你不肯说,但我生过孩子,我能看出来。算算时间,你小孩应该半岁多了吧,可我看你身材,又不像是生过孩子的样子。”
所有证据集合在一起,即是说:我曾经怀过一个孩子,在他四个月大的时候,被强行引产!
而青山疗养院的调查结果,即使对着她这个当事人也始终没有完全公布。却是覃教授被处分,被禁闭。
是为什么,很明显了。
“为什么?”梁时雨问。
“你看上顾璇也就罢了,自己都不懂得保护自己吗?”覃教授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指着梁时雨:“你这个孩子还在肚子里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这是顾璇的亲生孩子,他能继承顾璇的所有身家。那么,只要他平安降生,对方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将顾璇弄死。而你呢?你可能忘了,我告诉你,顾璇的母亲曾氏就是一个被人强行占有,因为生下男孩,被大房夫人折磨致死的可怜人。而当时的你,就是第二个曾夫人。段景兰怎么可能放过你?”
“所以,是有过的。”梁时雨说。
“是有!怎样?”覃教授被她冥顽不灵的态度气得发笑:“你别以为小胳膊能拧得过大腿,当时顾璇在icu住着,能不能活还不一定。而你呢?你忘了你要做什么,你忘了自己的身份,每天抚摸着肚皮,唱早教歌,浑然不觉危险降临。我就不是你母亲,我如果是,打死你也不为过!”
“我母亲不会打死我,知道我有了小孩,她会很高兴的。”
覃教授哽了一下,投来仇恨的目光。
“养不熟的狼!”
梁时雨拿起那瓶酒,拨开塞子丢掉,就地泼洒。
“曾经你想让我嫁给常哥哥,说我这样山沟沟里走出来的女孩子,再怎么天才聪明,也还是要嫁人的。与其嫁给别人,辛苦一辈子,不如嫁个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马。”
当年的梁时雨已经知道常哥哥心有所属,但为了保密,不能说出来,只能笑笑。
“我俩太熟了,别扭。”
覃教授勃然大怒,指责梁时雨不懂得长辈的一番苦心。
梁时雨无话可说,去外面找了房子,从覃教授家里搬了出来。
逢年过节,她还是要经常回去,陪覃教授准备食材。每次有节日,家里总会来很多人,她俩包饺子,每次都包上千个,装满一冰柜。然而,节日当天,来家里串门拜访常将军的人络绎不绝,梁时雨和覃教授就在厨房里流水线一样的煮饺子炒菜做饭,直到晚上八九点钟,大开着一整天的家门才能关上,师徒俩才能坐下来,吃一点剩饭。
“结婚就是为了这个?”梁时雨问恩师:“常将军已经是难得的好人了,他这一整天有亲朋好友恭维,开开心心笑,而你忙得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别人再怎么把他夸上天,不疼媳妇,也不算是个好男人。”